第60章
明郎與他一同長大,他大體知道他的用膳口味,怎地成親之後,變得如此重口……
……還是說,其實明郎口味沒變,隻是因這羹湯是他妻子親手所做,親手舀盛,所以裝作喝起來十分美味的樣子?那平日夫人在家做菜,無論做成何樣,明郎可都是如此一臉享受地用完?……
皇帝思及此處,捫心自問,他能做到嗎?他能像明郎這樣,可以為她做任何事,即使麵對這樣一碗鹽湯,也能甘之如飴地用完嗎?
皇帝想了想,又低頭伸出舌尖,微舔了舔碗中羹湯,麵部表情隨之不可抑製地微微抽搐了一下,哦哦,不能……
他抬頭,見明郎用完牛肉羹湯後,含笑對她輕輕道了一句“真好喝”,她也回之以一笑,又幫明郎夾了一筷酥爛的荷葉雞。
有這齁鹹的牛肉羹湯在前,皇帝再瞧桌上那道荷葉雞,雖聞著清香撲鼻,看著油亮鮮美,明郎吃起來也甚是美味的樣子,但……但……但……
皇帝手持青玉鑲金箸,以荷葉雞為中心,將周圍沈宅廚子所做的菜,都嘗吃了遍,遲遲不敢持箸去夾那雞肉,直到膳至尾聲,最終還是抵禦不了“夫人的誘惑”,將筷子伸向荷葉雞,夾了小小小小的一筷,緩緩緩緩地送入口中,慢慢慢慢地嚼著。
皇帝一手已握緊酒杯,做好被齁死灌酒的準備,但慢慢嚼咽下來,荷葉的清香與雞肉的細嫩,融合得當,味道鮮美,尤其在之前那碗牛肉羹湯的襯托下,真可謂是一等佳肴了。
皇帝心道,看來明郎平日在家的膳食,也沒那麼“水深火熱”,夫人不擅素手調羹,但這荷葉雞,滋味還是很不錯的。
皇帝忍不住又夾了幾筷,越吃越覺味道極好,吃得津津有味,沈湛見之前那碗牛肉羹湯,聖上隻飲了一點,像是不喜歡的樣子,這會兒倒對這道荷葉雞似挺滿意,笑著道:“如今不是夏令時節,這道荷葉雞所用的荷葉,不是新摘的,而是冰庫貯藏的,若是用新摘的荷葉,味道定然更好。”
皇帝立刻順勢“爬坡”,“那明年荷花盛開時節,朕定要來你府上,嘗嘗這道應時的荷葉雞。”
沈湛道:“陛下願再來用膳,寒舍蓬蓽生輝,微臣與內子,不勝榮幸。”
如此一頓晚膳用罷時,已近戌正,沈湛與妻子同送聖上至沈宅門外,皇帝在晚膳時侯,就時不時暗觀他二人親密行止,此刻見他二人同站在暈黃風燈下,眉目帶笑,相依挽手,夫妻之間毫無嫌隙的樣子,想之前明郎心神不屬,或許隻是他們小夫妻之間小打小鬨的“情|趣”而已,倒是他這個外人想多了,白擔心一場……
……啊,他也不算外人,無論是對明郎,還是對她……
……那,內人?世間隻有男子三妻四妾,豈聞一女坐擁二夫,其中一夫,還是當今聖上?……
認識到自己“裡外不是人”的皇帝,再看他們那般恩愛模樣,心不由灰了一灰,他在蕭瑟寒涼的秋夜冷風中,轉身上了馬車,人坐在溫暖的車廂中,又想起今日與她一個多時辰的親密相處,還用上了她親手所做的菜肴,儘管滋味天差地彆,但是平生首次,灰灰的心,又燃起了簇簇小火苗,悠悠地搖曳著。
總是這樣的,同她在一起,與她有關的每一件事,總是這樣酸甜交加,夜色中,皇帝再悄悄看了她一眼,垂手放下車簾,人還未走,心裡已然盼著下一次的相會,能長久些,甜一些。
宮車粼粼遠去,沈湛牽著妻子的手,回到海棠春塢,他原本黃昏時分剛醒時,就有話要對妻子說,結果被突然出現的聖上打岔,又因為用膳一事拖到現在,倒不知該怎麼說了。
溫蘅不知沈湛心中所想,隻看他怔怔的樣子,撫著他臉頰問:“困了嗎?傳人進來伺|候盥洗,然後早
些歇下吧。”
沈湛搖了搖頭,展臂抱住了妻子。
溫蘅問:“怎麼了?”
沈湛抵著妻子柔軟的漆發,輕輕道:“對不起……”
如今的溫蘅,最怕的,就是明郎同她說“對不起”,她怎聽的了這三個字,一想到今日下午,就在這間屋子裡,聖上幾是當著明郎的麵,抱她吻她,她的心,就像刀絞般難受,伸手緊緊回抱住丈夫,埋首在他懷中輕道:“不要和我說對不起……不是說過了嗎,再也不要同我說對不起……”
沈湛輕輕“嗯”了一聲,在妻子不明內裡的情況下,沉聲許諾,“我再也不這樣了。”
——再也不疑你,永不相疑,永不相負,這是我們成親之夜許下的誓言,我會謹守一世,還有來世,今生兩心不負、白頭到老時,我會再次向你求親,求取我們下一世的姻緣,願下一世,我能早些遇見你,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地長大,一生一世長相守,再無半日分離。
溫蘅人伏在丈夫身前,隻聞他鏗鏘有力的心跳聲,聽不見他的心聲,她心中所想的,是聖上今日下午問她,明郎可有異常行止……
都道是做賊心虛,她背叛了自己的丈夫,如今這般陷入泥沼之中,進退不得,也許當日,她還是應該堅決和離,而不是在受了他昏迷不醒的煎熬後,在明郎的含淚懇求中,答應再不離開他……
與明郎堅決和離、一刀兩斷、再不往來,和如今這樣欺瞞他,與旁的男子暗有苟且之事,究竟哪一件,對明郎來說,更為殘忍……
溫蘅心亂如麻,理不出頭緒,隻心中反複回想著聖上那一問,異常行止……明郎今日這般醉酒,倒真是異常……
她伏在他身前輕問:“你今天中午怎麼喝得這麼醉?我自嫁給你以來,還從未見你這樣醉過……”
沈湛道:“……我有許久未同陛下一起用膳了,膳中與陛下聊起小時候的事,興致上來,就多喝了些……”
沈湛隨口所說,倒與聖上所言相合,溫蘅不再疑它,隻柔聲道:“少喝些呀,喝多了,小心頭疼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