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來了這麼幾位天下至尊的貴客,家裡的廚子儘管已準備了幾日,此時還是忙得人仰馬翻,鍋碗瓢盆叮當作響,一片熱火朝天,溫蘅在角落的灶台處,將特意為太後娘娘烹調的幾道青州菜肴,陸續出鍋裝盤,命人先端至宴廳,自己回房洗手淨麵,換了乾淨衣裳後,再帶著父親,往宴廳去。
其時已經入夜,闔府張燈結彩,長廊懸滿琉璃明燈,耀如白日,溫蘅扶著父親,慢慢走到設宴的澄心閣前,見華陽大長公主已經到了,正坐在屏風前,陪著太後娘娘說話,攙著父親手臂的手,不由微微一緊,垂目走了進去。
她甫一入內,歡聲笑語的宴廳,立即安靜了下來,溫蘅承載著滿室人的目光,暗看了眼忐忑不安的明郎,朝華陽大長公主微微一福,低聲道:“……婆母……”
沈湛立朝母親看去,見母親華陽大長公主,隨即起身上前,虛挽著妻子的手臂,神情溫和地令她起身,“不必多禮。”
室內微凝的氣氛,如冰融化,沈湛也悄悄鬆了口氣,詢問了太後與聖上的意思後,吩咐上菜開宴。
@無限好文,儘在網
因為太後娘娘說這是家宴,所以沈湛吩咐仆從不設尊卑分明的正經宴席,而是用了一張家常的紫檀圓桌,以太後與聖上為尊,九人圍坐在膳桌旁,倒真像是尋常人家的一大家子。
沈湛親自斟酒,請太後用膳,太後掃看了眼滿桌佳肴,目光落在青
州名菜——蝦子冬筍上,笑道:“這定是明郎媳婦做的。”
“是”,溫蘅起身回話,要為太後娘娘布菜,剛拿起烏箸,即被太後身邊的木蘭姑姑輕按著坐下,太後笑道:“不用你忙活,哀家自己長了手,都好好坐著,今天晚上,不講規矩,不用伺|候。”
皇帝看母後夾了一筷冬筍入口,立懸起心來,攥著烏箸見母後嚼咽了幾下,竟目露讚意,心頭一鬆,自己也跟著夾吃一筷,鹹淡得當,十分鮮美,他又另吃了幾道夫<
人所做的菜肴,每一道都是色香味俱全,清鹹得當,沒有一道菜的味道,有絲毫出格,心中既是驚喜,又是疑惑。
皇帝悄悄瞟看了眼正給溫父夾菜的她,心裡頭忽然明白過來,那一夜的牛肉羹湯,她必是動了手腳了,他心裡想明白了,卻也沒有動怒,一點生氣的情緒也沒有,反而覺得有趣,好像這是他們之間的秘密小情||趣一樣,皇帝擬想著她一本正經地悄悄撒鹽、想要齁死他的樣子,唇際忍不住微微彎起,借低頭飲酒,掩飾笑意。
席間氣氛融洽,歡聲笑語不斷,華陽大長公主在朝堂上節節敗退,怨恨填膺,此刻與聖上同桌用宴,卻神態平和,似無一絲怨氣,她私下裡,與兒媳水火不容,與親生兒子也隔閡頗深,但在宴桌上,卻也沒有表現分毫出來,真像是一位雍容平和的長輩,隻握著手中青玉酒杯,慢飲著杯中佳釀,含笑靜看當朝太後娘娘,不僅眸光總往那侍|奉父親用膳的溫羨身上飄,還時不時尋理由問話幾句,真像是當成備選女婿看了,唇際笑意如常,心中暗暗譏諷。
若無當年她與沈郎暗助,將出身低微的六皇子,“捧”入了東宮,一個乳母,如何能母憑子貴,做到當朝太後,從鄉野山雞,搖身一變,成了枝頭的鳳凰?!
可山雞就是山雞,縱是披了鳳凰的華羽,也改不了骨子裡的卑微,瞧上眼的,也都是些卑微貨色,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話,倒是半點不錯!
這樣的人,所生的一雙兒女,也上不得台麵,一個忘恩負義,一個……憨蠻愚蠢……
華陽大長公主正在心裡暗暗譏諷,坐在她身邊、被她視為“憨蠻愚蠢”的容華公主,見姑母酒杯空了,親自執壺,為姑母斟酒。
因為心中有事,她執壺的手微微|顫抖著,酒杯將滿也不知道,還是華陽大長公主輕按住她的手,笑著提醒“好了,再倒就要溢了”,才停住動作,微|顫著手,將酒壺放回桌麵。
容華公主努力忍耐心中激動,但想到不久後將發生的事,實在是激動難抑,耳|垂還是無法自抑地燒紅,她匆匆捧酒要飲,想要壓下心潮,卻被姑母輕笑著攔道:“公主可彆先喝醉了。”
這一句彆有深意的話,聽在容華公主耳中,更叫她心潮激蕩,她兩隻手垂到桌下,一邊輕絞著衣角,一邊飛快地朝姑母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雙頰飛紅。
華陽大長公主在桌下悄悄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這一幕看似尋常的姑侄畫麵,落在皇帝眼裡,可一點都不尋常,他了解她這妹妹性情,了解她對明郎十年如一日的癡心,知道嘉儀故意放出鐘情溫羨的流言,故意表現地對溫羨似有有情,以及今夜來此,都必有目的,而華陽大長公主,看在母後的麵子上,肯來此度過除夕,已是她做出了很大讓步了,但還能表現如此溫和,就有點太過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其實早在向明郎建議,借由母後想見溫羨的緣故,“一大家子”同來明華街宅子裡歡度除夕時,皇帝就已想到,這除夕夜,多少要不太平……
……但明知或起波瀾,當時為何還是開了口……
皇帝默默看向對麵喁喁私語、親密無間的夫妻二人,端起手邊酒杯,無聲啜飲。
……是將這波瀾,悄無聲息地平壓下去,還是任之掀起波浪滔天,將過往的
一切,都衝刷地坍塌散亂,好讓某些事,能在廢墟之上,慢慢建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