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是斷了,那些強壓的哀思,似也找到了一個宣泄點,他因腿傷導致的發燒,在暗黑的混沌中沉浮了三天,三天裡,無數的錯綜交雜的舊事,交織成一張掙不破的密網,將他拖纏在沉重的夢境裡,混沌不醒,三天後,他終於掙開這張密網,睜眼醒來,望見她就坐在榻邊,眸中布有血絲,靜靜地看著他。
她太平靜了,明郎去後,她越是那般如水平澹無波,他心中就越是不安,他知道她心底不可能如外在無波無瀾,他希望她能將心底潛藏的哀思,徹底宣泄出來,如若不能,那些在她心中激湧隱忍的暗潮,或有一日,會衝垮他們現有的生活,其實,或許已經在暗暗影響了,就像滴水一般,在無人可見的角落裡,慢慢地侵蝕著……
她雖仍似前幾年一般,但他能感覺到,不一樣了,似有什麼 ……不一樣了……
……那是什麼……是明郎逝後,她不再活在自己為自己構築的幻影裡,眼前清明,心也清明,不再移情於影?……那些情意,那些或因幻影而有的情意,是要就此,隨風散去了嗎……
他不清楚,隻是每每看她如從前一般言語微笑,心中總是害怕不安,總忍不住去想,她淡淡的笑意下麵,隱著的是什麼……
……就像現在這般……
皇帝望著溫蘅同兩個孩子笑語,手摟著她的肩,靠近前去,輕輕地吻了下她的臉頰,她抬眸笑看了她一眼,彎彎的唇際勾起的,依然是那樣淡淡的笑意,而後微低下頭,繼續與伽羅和晗兒,溫柔輕語。
……像是沒有什麼事,能打破這樣的平靜如水,縱是華陽大長公主墜樓而死的消息傳來,她聽罷,也並沒有特彆的反應,隻像有一片落葉掠過靜水,微起波瀾後,即又平複如初……
……她的性子,一直似水柔韌……可水……是捉不住的……
努力如前的溫言笑語後,無法言說的憂緒,正似紛茫的白雪,不斷飄積在他心裡,從白日,到黑夜,萬籟俱寂的冬日深夜裡,殿外落雪無聲,殿內幽靜如海,皇帝夜深難眠,借著榻邊柔和映幔的燈光,微側著身子,凝望著她睡中的容顏。
從前,他也常這樣做,最初那個夏天的承明後殿,那十幾日的夜晚裡,他抱她在懷,像是怎麼看也看不夠她,輕輕地用指尖描摹她的容顏,不時落下輕輕一吻,那時的她,縱是睡中,依然微蹙著眉尖,就似後來身世暴露,重新做回楚國夫人的她,隨他住在建章宮的每一個夜晚,都因沉重的世事壓在心頭,而在睡中,猶難舒顏。
後來,有了晗兒,有了伽羅,她漸漸展顏,睡容亦是平和,不再如從前一般,縱在夢中,眉尖亦暗暗凝結著苦楚,對此,他原本自然歡喜,可如今見她這樣,心中卻是不安,她應是極傷心的,對於明郎的離世,應可說摧心斷腸,可為何能如此平靜如水,為何要如此平靜如水……
……水,是能溺死人的……
悄無人音的深夜裡,皇帝心中藏有千言萬語,卻一字難言,他凝望著溫蘅平靜的睡顏,伸手輕輕撫觸過她的眉眼,心想,她可正身在夢中,夢中可是有孩子……有明郎……她的夢中……可有他……
心緒浮沉的深夜裡,手下烏睫,隨著漫如飛絮的思緒,輕|顫如蝶,雙眸的主人,似要醒來,皇帝急收回了手,闔上雙眼,作深眠之狀,耳聽她微微側身的動靜,能感覺到,夜半醒來的她,像是正靜靜地側身凝看著他。
許久,一隻柔軟溫熱的手,隨著長久無聲的凝視,輕覆上了他的臉龐,慢慢地,自他的眉眼往下,輕|撫過他的唇鼻,似在以指為筆,細細地描摹著他的麵容。
皇帝從未見她如此過,怔忡不解而又受寵若驚,在她溫柔的撫觸下,幾乎屏氣靜聲,又醒覺不可如此,努力學著活人呼吸,不叫她察覺他實未深眠。
他似乎裝得成功,她的手,在他麵上流連很久很久,方無聲地收了回去,這一場溫柔的撫觸,就似一場縹緲的夢境,隱在這萬籟俱寂的深寒冬夜裡,無人知曉,從未有過。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這章就到這裡吧,作者身體又抽風,碼字這事最怕頭疼發燒,希望明天正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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