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苑之中,靜謐悠然,但二夫人一走到門口,便打破了這份寂靜。
“從未見過哪個小輩如此無禮,居然敢端著架子,讓長輩親自來見的。”
二夫人嘴裡抱怨著,不情不願地跟著巧雲進了門。
沈映月靠在榻上,對她的話置若罔聞,隻緩緩坐起來。
“二嬸來了。”
二夫人輕哼了聲,她雙手抱胸,趾高氣揚地看著沈映月:“有什麼事便快些說,我還要去打馬吊呢!”
沈映月看了二夫人一眼,卻並未像平時一樣,對她客氣福身,也未請她落座。
二夫人被她看得有些發毛,問:“你看著我做什麼?”
沈映月淡聲:“我在想,二嬸差點兒害死了自己的兒子,為何還會有心情打馬吊。”
二夫人麵色一變,聲音提高了幾分:“你胡說什麼?有你這麼對長輩說話的嗎?”
沈映月冷漠地看著二夫人,道:“我敬二嬸是長輩,許多事都處處忍讓……但事到如今,有些話,我卻不得不說了。”
“二嬸可知,我和莫衡為何會遭遇埋伏?”
二夫人有些疑惑地看著沈映月。
沈映月繼續道:“因為二嬸大肆宣揚莫衡被保舉會試,引起了有心之人的注意,於是對方便雇傭了一大批殺手,堵在了石子巷,要置我們於死地。”
二夫人麵色一僵,道:“你彆含血噴人!”
沈映月聲音幽幽:“二嬸若是不信,可以與吳副將當麵對質,看看消息從哪兒來的。”
二夫人頓時有些心虛,道:“我哪裡大肆宣揚了,我、我不過就是隨口說了句……誰知道會引起軒然大波……”
“隨口說了句?”沈映月語氣頗冷,道:“二嬸‘隨口’說的話,也太多了罷。”
二夫人明顯有些忐忑,沈映月抬眸看向巧雲,道:“讓二嬸回想一下,她都說了些什麼。”
巧雲會意,拿出了流光閣的記事簿,徐徐翻開,直接念了起來——
“新歲初四,二夫人在楊夫人家中打馬吊,談及莫衡公子會試一事,曾曰‘吾兒有大才,沈太傅和趙相都爭相保舉吾兒應試,來日定能一舉登科,一鳴驚人……’,在場有一位,便是永安侯夫人的堂妹。”
沈映月淡漠出聲:“二嬸還不知道罷?永安侯府視我鎮國將軍府如眼中釘,肉中刺……你說這話,便是將把柄,送到了彆人手上。”
二夫人神色變了變。
但她仍然有些不服,怒目相視:“我就算與旁人說道說道,又怎麼了?莫衡是我兒子,我以他為榮,有什麼錯?”
“以他為榮?”沈映月麵色驟冷:“你可知莫衡會試保舉的名額,是怎麼來的!?那是我去找左相求的!若你的那些話傳入了左相耳朵裡,他一怒之下撤了莫衡的名額,他還有出頭之日嗎!?你到底是在幫他,還是在害他?”
二夫人身形一頓,想開口反駁,卻一時語噎。
巧雲繼續道:“新歲初九,二夫人在劉夫人家中玩葉子牌,誇下海口‘鎮國將軍府乃百年清流,隻要吾兒入仕,定能得皇上青眼,平步青雲……待吾兒領了官職,請諸位吃酒!’,在場的大約有七位夫人,其中一位是太後母家的表親,這話差點兒傳到了宮裡,被唐公公發現,及時攔了下來。”
二夫人心中“咯噔”一聲,但為了掩飾內心的倉惶,她反而抨擊沈映月:“你們派人監視我?”
沈映月冷冷看著她,道:“我才不願將時間花在二嬸身上,隻是,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二嬸做的事,一樁樁,一件件,最終都轉到了我們的耳朵裡。”
原來二夫人隻在府中鬨一鬨,也便罷了,但如今莫衡變得小有名氣,她也連帶著沾了光,便總愛出去交際,這才惹了不少事端。
沈映月本來不想與二夫人計較,但她如今行事太過,若是再不敲打,隻怕要釀成大禍。
沈映月沉聲道“你可知道,太後的壽宴之上,因為一滴朱砂,我們整個鎮國將軍府,差點遭受滅頂之災!你如此口無遮攔,竟敢妄議皇上,是嫌命太長了麼!?”
二夫人就算再見識短淺,卻也知道宮裡的厲害,但她仍然色厲內荏:“你……你彆危言聳聽……”
沈映月冷笑一聲:“危言聳聽?不若我將這事同祖母說說,讓祖母判斷一下,是不是危言聳聽?”
一提起老夫人,二夫人的氣焰頓時低了不少。
二夫人下巴微垂,道:“我不過是一時高興,便說得過頭了些……又不是故意的,大不了,我以後不說便是了!”
“若隻是亂說話,那我便不會專程請二嬸過來了。”
說罷,沈映月拿起床頭一張紙,扔到了二夫人麵前,道:“二嬸看看自己做的好事。”
二夫人狐疑地看了沈映月一眼,俯身撿起了這張紙。
她一目十行地看完,頓時麵色煞白。
“這封信……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沈映月沉著臉,沒說話。
巧雲卻道:“您之前在外誇下海口,說是與太傅府、左相府關係甚密,所以便有兩位夫人,請你幫忙保舉其公子獲得會試資格,您還因此收了三千兩銀子,難不成已經忘了?”
二夫人麵露驚訝,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映月和巧雲,又慌忙避開目光。
沈映月接著巧雲的話,繼續道:“二嬸收了銀子之後,卻對此事隻字不提,兩位夫人發現自己的兒子沒有獲得會試資格,便找上門來,也被你拒之門外……她們迫不得已,才將這信送到了流光閣,揚言若是不退銀子,便要告到官府……這些事,如果我不提,二嬸還準備瞞多久?”
二夫人縮了縮脖子,喃喃開口:“我本來就沒有保證一定能成事,是她們非要塞錢給我,我有什麼辦法?銀子都花了,我還怎麼退給她們?”
沈映月麵色慍怒:道:“二嬸就這般缺錢麼?為了一點銀子,連臉麵都不要了?你和騙錢的歹人,有什麼區彆!?”
二夫人麵紅耳赤:“還還不是因為你管家之後,將銀子管得太緊!我自己想法子賺些銀子,有什麼錯!”
沈映月語氣一沉:“事到如今,你居然還不知悔改!你以為,這不過是誆人幾千兩銀子嗎?你這是把莫衡往死路上逼!”
“這次會試,若是莫衡沒考上,那便罷了!萬一他考上了,那托你辦事的人,去官府擊鼓,狀告你騙財,你打算如何處理?莫衡如果攤上了一個名譽有損的母親,他日後的仕途可怎麼辦?你想讓他淪為整個京城的笑柄麼?”
“鎮國將軍府的百年聲譽,難道要因為這幾千兩銀子葬送?二嬸就不怕死後,愧對列祖列宗嗎!”
沈映月聲音不大,但字字擲地有聲,仿佛一記重錘,敲在二夫人心頭。
二夫人下意識退了一步,靠上了桌沿。
她麵色頹然,嘴唇顫抖,道:“她們、她們不敢的……我們鎮國將軍府,好歹也是鐘鳴鼎食之家……”
“她們如何不敢?若她們不敢,這封信又怎麼會到我手上!”
沈映月麵色十分肅然,二夫人感到了強烈的壓迫感,差點兒雙腿一軟,坐了下去。
二夫人終於麵露驚慌:“那如今怎麼辦?我們如果湊錢還了,她們是不是能息事寧人?”
她終於後怕起來。
原本莫衡在家時,一直遊手好閒,二夫人為此,也沒有少受到老夫人數落。待莫衡的畫作小有名氣,又得了會試機會,她便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開始飄飄然,恨不得滿京城地誇讚自己的兒子。
得意忘形之下,才做出了這麼多荒唐事。
二夫人見沈映月麵色凝重,連忙軟了語氣,道:“映月,你、你看在莫衡的麵上,幫我想想辦法!我可以給她們認錯賠禮,但此事萬萬不能影響到莫衡……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出頭的!”
巧雲也生氣道:“二夫人還知道莫衡公子出頭不易?”
二夫人連聲道:“是!我錯了……我不該這般自私,隻顧著蠅頭小利……這銀子……”
沈映月開口:“銀子,我已經替你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