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有些出神,直到沈映月走到跟前了,才回過神來。
“映月,你來了。”
四夫人笑容淡淡,衝沈映月點頭。
但沈映月卻瞧見她眼下的兩團烏青。
“四嬸,近日沒有睡好麼?”沈映月溫聲問道。
四夫人勉強一笑:“還好,還好。”
說罷,她便轉過頭,拿起了提前備好的賬本,放到沈映月麵前。
“映月,你如今身子大好了,莫衡科考的事也了了……我想了想,這流光閣和若玉齋的事,還是交還給你罷。”
沈映月看了四夫人一眼,她聲音溫柔,但眉宇之中,卻總攏著若有似無的哀愁。
沈映月問:“四嬸,無論是流光閣還是若玉齋,您都打理得很好……為何突然要全部歸還給我呢?”
沈映月並非不管不問,每隔幾日,她便會與四夫人一道對賬、商議接下來的營生對策,據巧霜她們說,四夫人禦下有方,經營有道,如今若玉齋的情況,已經比開業之時好了不少。
四夫人輕歎一聲,道:“並非我不想幫你……但我院子裡的事,你也知道……還是不離人為好。”
莫四爺日夜酗酒,隻要沒人勸著,便沒命地喝。
四夫人無法,便隻得時時盯著,日夜攔著。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四叔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四夫人垂眸:“看著他這般,我心裡也不好受……不光是我勸,你的祖母、他的同袍,通通都來勸過……可他早就心灰意冷了……”
四夫人說著,清秀的柳葉眉,微微攏了起來。
“所以,這流光閣和若玉齋的事,還是由你顧著比較好……免得我兩頭擔心,出了紕漏。”
而後,四夫人伸出手,將這賬本往沈映月的方向推了推。
沈映月低頭看了一眼,登時麵色一變。
她一把抓住四夫人的手腕,撩起一截衣袖:“四嬸這是怎麼了?”
四夫人手腕上,有一處明顯的淤青,有些發紫。
四夫人連忙抽回了手,用袖子將手腕的傷痕蓋住,道:“沒什麼!我不小心撞到了……”
沈映月抬眸,看向四夫人。
但四夫人卻眼神閃躲,隻看看向門口。
“四嬸,這麼嚴重的傷,不像被撞的。”沈映月聲音壓得很低,定定地看著她。
四夫人抿了抿唇,道:“我說是撞的,就是撞的……你彆擔心,過幾日便好了!”
說罷,四夫人起身要走。
沈映月卻冷聲開口:“四嬸!這傷,是不是四叔弄的?”
四夫人身形一頓,回頭:“不是!你莫要瞎猜!”
沈映月卻道:“若是我沒有看錯的話,你手腕處是兩個指印。”
四夫人沉默下來。
沈映月又道:“四嬸,我知道你心中有四叔,但他若這般傷害你,你為何還非要留在他身邊?”
四夫人背對著沈映月,忽然肩頭微聳,竟輕輕地抽泣起來。
沈映月見狀,連忙拉了她坐下,道:“四嬸,你有什麼話,不如同我說說罷……興許我能幫你。”
四夫人淚眼迷蒙地搖頭,道:“不……誰也幫不了我們。”
四夫人說著,抬起手腕,將淤青露出,給沈映月看。
“這次的傷,確實是他弄的……但他是喝醉了酒,不允我靠近,才用力拽了我手腕,想將我推開……你千萬彆誤會。”
沈映月見四夫人傷成如此,還要為莫四爺說話,有些不解。
四夫人抬手,輕輕擦了擦眼角,道:“映月,你不了解他……你四叔看著冷漠,實則……他是個頂好的男人。”
沈映月凝視四夫人,四夫人慢慢回憶起當年的事情。
“我家世代經商,到了我父親這一輩,已經小有成就……但大旻輕商,我們商賈之家就算再富甲一方,也不可能攀上鎮國將軍府的門楣。”
“直到那一次,四爺領兵到鄰城作戰。西夷的軍隊,對莫家軍聞風喪膽,於是一夜之間,便逃到了我所在的城池。太守怯懦,棄城逃跑,西夷人便在城中大肆抓捕百姓,就在賊人攻入我家之時,四爺帶兵趕到,將西夷的副將,直斬於馬下!”
四夫人說著,眼裡閃耀著淡淡的光,那是平日不曾有的神情。
“四爺救了我闔府上下一百三十多條性命,我父親感激不儘,便捐出不少家財,充為莫家軍的軍餉。”頓了頓,四夫人繼續道:“但此事被公公知道後,便讓四爺帶著聘禮,上門求親,隻道捐給莫家軍的家財,算是我的嫁妝。”
四夫人眼中含淚,但嘴角卻噙著笑意,她低聲道:“我還記得他來求親那一日,依舊穿了一身戎裝……成婚之後,他也待我極好,每次出征回來,都會給我帶些小玩意兒……就算再忙,都會記得給我寫信。”
沈映月看著四夫人,她喃喃自語:“後來,我身懷有孕,他便更加歡喜……他每日下值回來,都會陪著我和孩子……那段日子,是我這一輩子,最美好的時光。”
說到這兒,四夫人仿佛又想起了什麼,麵上的笑容淡了些許。
“可好景不長,我有孕不足四月,他便要出征南疆了……”四夫人麵色凝重了幾分,聲音也越來越低:“西夷覬覦大旻疆土已久,他們牟足了勁兒,想從南疆腹地突圍,直搗京城……當時,公公、四爺、元凝各守一城,但西夷之兵力比我們多得多,四爺被他們逼入了山坳,進退兩難……原本他和元凝約好,誰先突圍,便去救對方……”
“可他殺出重圍之時,一條腿……已經廢了。”四夫人聲音有些顫抖,她繼續道:“部曲隨他趕到鄰近的城池之時,城門已破,城中哀鴻遍野,屍身如山……他和部曲一起找了好幾日,都沒有找到元凝,後來才聽百姓們說,元凝與西夷大戰了三日三夜,以身殉城了……”
“四爺自責不已,可他武功幾乎已經廢了……他此生都不可能,再親手為元凝和公公報仇。”
四夫人默默歎氣:“我不過是想留在他身邊,好好陪他……他這般對我,都是為了趕我走,不叫我受他拖累……”
沈映月終於明白過來,她沉吟片刻,道:“四嬸……既然如此,我們便幫四叔,好好振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