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1 / 2)

下堂 赫連菲菲 5906 字 3個月前

每日到得傍晚,便是鐘晴最忙的時候。先命人往後廚去製備菜肴,茶、酒、點心、果子皆在茶房備好,她親自開箱籠,從大堆各色銅瓷杯盞中尋出最能搭配菜色的。然後是修飾自己,衣裙顏色要與今夜的擺設相得益彰,又要與郎君的服色相配,昨夜彈了琵琶,今晚便奏琴,指甲細細修過,重新染過蔻丹。待一切準備妥當,再去喚醒郎君,先喂他一碗羹湯,以免空腹貪杯傷了腸胃。

昨夜郎君治宴鬨到三更天,午後起來下了幾局棋又歇下了,鐘晴輕手輕腳繞過兩麵蟬翼紗繡煙霞山水屏風,挽起袖子,圓潤的指尖從帳中睡著的人鼻尖上麵滑過,然後是薄而暖的嘴唇,微存胡茬的下巴,再掠過料峭的喉結,寬闊的胸膛,滑過鬆散開的衣帶,沒入錦被覆著的腰下。

床上的唐逸並未睜開眼,他低笑一聲,長睫毛微微顫了下,裡側的左手伸下去,捉住底下那隻頑皮的小手。右臂一攬,將想要掙脫逃跑的女人細腰扣住,稍一用力,就令輕軟的嬌軀覆了上來。

他仍攥著她那隻手,火熱的氣息噴進她耳中去,“你惹的禍,要負責。”

慵懶的聲音夾帶一抹愉悅的沙啞,用近在咫尺的俊顏說出這樣私密的話,放佛有令人無法招架的魔力,讓她瞬間繳械,任命地伏在他身上。

未點燈的室內漸漸暗下來,笑聲隨著清涼的風,從未閉合的窗扉傳開去。鐘晴隻覺得自己那隻手已不聽使喚,一重重密密的吻覆上來,有窒息的難過,也有淋漓的暢快,讓她就此沉淪。

外頭紛亂的步聲被忽視掉,直到一聲“爺,四奶奶來接您回府”的通報聲傳來,身下的人渾身似被重重電擊過,猛地一震,接著,那雙柔情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抽身,將她迅速推了開去。

鐘晴睜大了眼睛,尚懵懂疑惑,不知發生了什麼。唐逸從床角拾起衣衫,忙不迭穿好,腳上錦履隻穿上一隻,就慌慌張張去開門。

鐘晴驚呼一聲,擁被蓋住自己,唐逸方才回神,匆匆望她一眼,徑往外去。

身後的門板,將屋裡屋外的兩人隔絕。眼下這種情況,可謂唐逸最不願看到的結果。

散開的衣帶,潦草的束發,腮旁頸下顯眼的淡紅唇印,饒是未經人事的朝霞,也瞧得出適才唐逸在做些什麼。

林雲暖倚在籬牆上麵,聽聞門響,淡淡回過頭來。她麵色如常,平靜得不可思議,一雙瞳眸甚至含著笑,施施然朝他行禮。

“四爺,老太太憂心不已,命我接您回去。車在外頭,我出去等您?”她的語調平靜無波,聽不出是怒是氣。風中樹木沙沙,蟲鳴喁喁,連她自己都幾乎錯過,尾音吞沒在舌尖的那點苦澀,和早已長出鎧甲、堅硬如鐵的那顆心,一點點碎裂的聲音。

仍是來時的馬車,因多了一人乘坐,便變得局促起來,夜風不時拂開簾幕,從朝霞的角度看去,能瞧見兩張沉默的側顏。

適才一通忙亂,連她亦替四奶奶不平。府裡又不是不曾納妾,如今又置外室,豈非昭告天下人,唐家四房女主沒有容人之量?又該是多稀罕那鐘姓女子,才會在天還未曾黑透的傍晚就迫不及待行那房中事?

爐中香燃得正好,房外案桌擺放已畢,一十六色菜肴,四點四果,用甜白瓷碗盛出,一一排開在天青色繡銀線團花錦緞桌布之上。隻是這宴注定無人來赴,宴主人鐘晴坐在床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住地滴落。她難道不能光明正大的見人麼?做什麼要偷偷摸摸?聞知唐逸妻子前來,她想出來大大方方拜見,順便邀其留宴同享美食佳釀,——那壇梅子酒是她得意之作,為何唐逸偏是不肯,堵住門怎麼也不準她露麵。

在她麵前,他從來溫柔多情,連大聲說句話都怕驚了她。而她認識的郎君,朗風霽月,笑點江山,從來不是鬼祟怯懦之輩。那個死死擋住門板,大聲嗬斥她“不許出來”的人是誰?

最可悲是,他連猶豫一番都不曾,林氏隻說了一句外頭等他,他就慌不迭拋了她、拋了一切,慌頭亂腦地追隨而去,連一句囑咐都未曾留下,遺她一人收拾殘局。

今夜天黑得極早,適才還霞光彌布,隻一刻之間,便再也不見天光,車輪滾在石子路上,發出隆隆聲響,車裡靜默一片,聽得到隨車侍婢仆從的整齊步聲。一步一步,敲在心頭,亂了思緒。唐逸恨不得索性大吵一架,她罵他也好,痛哭也罷,甚至廝打上來,也好過此刻般,夫妻對坐無言,滿布寒霜。

風燈已點亮,偶有一絲光線從簾隙射入,照在她臉上,她靠在車壁上,闔了眼,似乎很累,也可能,——是很傷心?

唐逸想伸手去攬住妻子,想撫慰她,告訴她,外麵的女子再美好,他的妻子也永遠隻她一人。他想說,他賭氣不回,就是想讓她著急,讓她煩亂,讓她知道原來她是如此念著他掛著他,沒有他不行的。

可是,一切似乎偏離了他的想象,她沒慌沒亂,沒主動認錯,沒苦苦懇求,她安安靜靜地出現在這裡,用不鹹不淡的語氣請他上車,她沒要求揪出屋中那個被他護住的“賤蹄子”,她沒酸酸譏諷幾句逼他將人身契交給她……

唐逸忽然很生氣。胸腔中似燃了火把,灼得他坐立不安。他揮起手掌,重重擊在車壁上,怒不可遏問道:“林雲暖,你現在是在擺臉色給我瞧麼?”

林雲暖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裡,被他突然發怒嚇了一跳,她舒口氣,連連撫胸,“四爺說什麼?”

抬頭正迎上唐逸怒極帶火的眸子,淩厲地注視她,似要將她生吞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