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這一個多月的閒逛,倒叫她想到一個點子。
如今林熠哲在城西開了一家“集雅齋”,專做文人雅士的生意,前頭鋪子掛著各色書畫琴瑟,後頭是個茶樓模樣的大廳,上層隔開一間間房,裡頭擺著從各處搜羅來的美人,有客來了,或是手談一局,或是歌舞一曲,或品茗聊天,美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大多賣藝不賣身的。放在她從前那個世界,這種地方,稱作“會所”,在這兒,便是包裝得斯文些的楚館。
唐家曾對林熠哲所行之事極為不齒,以色侍人的生意,乃是下九流中最為卑賤的第九流。林熠哲是讀書人,鄉試中了解元,曾為林氏一族的驕傲,他也並非從一開始就能接受這門生意。讓他轉頭做這一行的不是彆人,是他的妻子錢氏。錢家由畫舫起家,後來漸漸做大,賭場妓|院、茶樓酒肆,直到首飾玉器,綢店繡坊。
她自作主張跟來京城,還不知筠澤林家聞知後是如何的雞飛狗跳,若叫她父親林旭知道,她毫無顧忌的出入“集雅齋”,與那些賣藝的姑娘混在一處……
林雲暖嘴角噙了抹笑,轎子在集雅齋後門停住,下轎徑往裡去。
阿倩正在梳頭,尋常這個時辰,客少。聽說林雲暖來了,忙不迭迎出來,將她在回廊前攔住。
“好姐姐,上回你說了一半的故事,可把我這顆心給吊起來了,這幾日食不下咽輾轉反側,快與我說說,後來那楊過可當真沒了手臂?”
閒來無事,把自己看過的武俠故事與她們講了幾個,阿倩聽得最起勁。
林雲暖抿嘴笑道:“寫手已尋了幾個,待寫成本子,交由說書先生來講,那才繪聲繪色。”不再為感情蹉跎,心思也跟著活了起來。從前戰戰兢兢地去迎合這個時代,委曲求全的活著,如今試著將自己獨有的一些東西糅雜進來,看到這時代世麵流傳的書冊,多是名家典籍,除有一定底蘊的,粗粗識字的根本讀不通,價格也高。她小試牛刀,推出時人少見的通俗白話本子,會否有驚喜等待,還未可知。
“姐姐!”阿倩直跺腳。
“我哥還沒回來?”林雲暖四周瞧了瞧,見前頭庭院裡掛了一盞盞彩色燈籠,一個圓形舞台粗粗搭成,“這場晚宴,究竟定在何時?”
她來就是為這件事。
好容易說通林熠哲,交由她來策劃一場彆開生麵的開業禮,露天草坪酒宴,她駕輕就熟,務要將頭一炮打響,擦亮“集雅齋”的招牌。
林熠哲當初聽她說起那些古怪點子:“什麼慈善拍賣?服飾秀場?你這些都是什麼奇奇怪怪的想法?”
她笑道:“這些都隻是噱頭罷了,真要做到客似雲來,就得與旁的教坊、青樓區彆開來。歌舞酒色,聯詩作對,投壺射覆,打馬郊遊,旁人都能想到的,我們做來如何體現特色?”
那一晚她說了很多,有些林熠哲聽說過,更多的是沒聽過的,他不知道,七妹一個內宅婦人從哪裡聽來這些奇怪的故事,不過他樂於瞧她有些事做,不必沉溺在和離的悲傷情緒中,縱她攪得他的生意一塌糊塗,與她高興比起來,又有什麼好在意的?
“聽說定在下個月初五。”阿倩挽她手往裡走,“姐姐叫我們排練的節目我們都仔細練著呢,待景致都搭好了,再實地過一遍。上回姐姐問的那些養顏秘方,我從姐妹們那邊搜來許多,未知效果如何,都在我房裡收著,趁今兒有空,不若請個郎中過來一一瞧過。”
林雲暖點一點頭,隨她往裡去了。
後門,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探頭探腦。轉回頭卻向木雪痕回報:“四小姐,那婦人是個花娘。就在城西文家巷集雅齋中謀生活的。”
木雪痕捏緊了帕子,麵色沉下去,許久,才重重歎了口氣。“罷了。往後,不必盯了。”
害她寢食難安這許久,不想,卻是個不值一提的卑賤人。
木雪痕淡淡道:“這事,不必叫旁人知道。”水汪汪的眸子瞥去,有種居高臨下的威壓。
“是,小人知道!”那影子退了出去。
侍婢奉上香茶,“小姐,何必緊張成這樣?九爺平素遇著個丫頭也要逗一逗,小姐一個個盯著防著,如何防的過來?外麵的女人再如何,也親不過小姐您去,何苦拿這些人給自己添堵?”
這侍婢是她身邊最得力的心腹,木雪痕在她麵前,也不作偽。
她有氣無力斜臥在榻上,捂著胸口道:“我這輩子,便是這個命數。你也不必勸,左右我沉屙難愈,餘下這短短幾年光景,你由得我吧。”
木家大宅,頤景堂,是木奕珩的居所。
大丫鬟春熙是服侍他多年的,她約二十來歲,穿一身綢緞衣裳,頭上珍珠銀穗,流光水滑,不知道的,以為是誰家嬌養的千金。在木奕珩院裡當差,是件極幸運的事,他出手大方,銀子整錠整錠的賞,做他的貼身侍婢,更是頭一份兒的體麵。
此時她端著醒酒湯出來,輕手輕腳的掩了門扉。外頭服侍的翠文迎來,“九爺睡下了?”
春熙輕聲道:“是啊,酒太多了,醒酒湯都用不進,隻一口就引得腹水翻騰,都吐出來了。”
翠文道:“這回九爺回來,總覺得和從前不同。往日他飲酒回來,總是十分高興,自打離家後,有些鬱鬱寡歡,少見他笑了。”
春熙歎了一聲:“你知道九爺的性子,最不喜拘束,如今家裡強按著他在人麵前卑躬屈膝,他怎笑得出來?”
兩人說了幾句,各自散了。春熙就歇在木奕珩外麵的榻上,夜裡聽他輾轉反側,似乎極不舒服。
木奕珩做了個夢。
昏暗的月下,他身後背著人,深一腳淺一腳地下山。過一會兒,轉過場景,是在淡紅細紗帳中,他俯身湊近枕畔,伸手去解裡頭睡著的人的扣子。再一轉眼,一個女人被幾個男人按在草堆上麵,她嬌笑著,伸出雪白的臂膀去勾住一個人的脖子。他手裡持劍,怒衝上前,冷光揮過,那女人渾身是血地站在對麵,麵目模糊的一張臉,用弱弱的聲音喚他,“木爺,你傷了我的孩子……”
木奕珩陡然從床上坐起。春熙聽到響動,立即衝了進來。
木奕珩翻身而起,一麵披衣一麵朝外走去。
春熙追了幾步,喚他:“九爺,九爺……”
木奕珩煩亂的步子登時止住,他回過頭來,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瞪視她。
——春熙,木老太太精心替他選的貼心人,將來是要抬了姨娘的。
木奕珩鼻息粗重,呼一口氣,伸臂將她後腦扣住。
紅唇就在咫尺,他喘息著,上下細細打量麵前這張臉。
一個影子浮現在腦海,一截白得泛著光的手腕,戴著翠玉手串,隨著抬腕的動作,那手串就滑落進袖中去。轉過臉來,素淨的麵上長眉杏眼,啟唇嬌嬌的喊他:“木爺。”
九爺溫熱的嘴唇就要覆上來,春熙心中一縮,羞澀地閉緊眼。
勾住她後腦的手臂忽然落下去。她被人推了一下,不自覺地退後兩步。
木奕珩已經轉身走出去,門扉開了,外頭空蕩蕩的,是極寒的秋夜。
春熙捂住臉,緩緩蹲下身去。
十月初五,集雅齋的夜宴轟動了京城。
不論是如仙姬般縹緲踏歌而來又倏忽不見蹤跡的美女,還是舞台上不曾斷絕的一場場小戲,抑或美食堆疊美酒暢飲的長台,往來其間殷勤周到卻不叫人厭煩的侍從,都足夠令人稱道。那晚每個賓客都暫忘身份,麵上遮著集雅齋畫手繪製的麵具,隨意在寬闊的庭院中與中意的女伎談笑。幾件珍玩的橫空出世,引得眾家紛紛競拍,拍得最高價者,終身免費享受集雅齋的款待。而所拍得的款項,集雅齋分文不取,以拍得者的名義作為賑災資金捐到山西河道去。
木奕珩手裡握著酒杯,身側是林熠哲,二人站在小樓上,俯首望向下麵的衣香鬢影、繁華熱鬨。
“怎麼想的這些點子?這些歌舞,那些配樂,彆開生麵。”木奕珩滿意林熠哲的安排,今晚他宴請的客人,皆儘興而歸,不用顧忌身份,誰還墨守成規?
“……”林熠哲頓了頓,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事關林雲暖,在木奕珩麵前,他就十分謹慎。
木奕珩並不著惱。他輕笑了聲,想問她落胎一事,瞥了瞥林熠哲沉著的麵容,那問題就沒出口。兩人就此沉默下來。
十月初十,林雲暖的生辰。
這時代並不流行給女子過生辰,至多在這天自己設宴款待一下閨中密友和家人,林雲暖在京城的朋友隻有阿倩幾個,林熠哲睜隻眼閉隻眼,就默許她們一道出去遊夜河。
因有重重護衛暗中跟著,也不需在意會否被擄劫了。林雲暖和阿倩同乘一隻小舟,舟上載了許多顏色各異的花燈,照得河中如泛起彩虹般,五光十色十分好看。
冰涼的夜風吹在耳畔,因穿了夾棉的披風,也隻覺得舒爽怡人。
再過幾日,大都就要降雪,屆時河麵結冰,再不會有遊河的機會了。
林雲暖望著拱橋上頭一盞盞燈,是茶樓酒肆、風月場所還營業著,熱熱鬨鬨的迎來送往,風中夾著美酒的醇香。
晚霞燙了一壺梨花白,一人一杯遞給林雲暖和阿倩。
兩人對酌,說些女兒家感興趣的事,阿倩迎著風,揚聲唱一曲賀生辰。
曲聲悠揚,月華如洗。
林雲暖覺得醉意漸漸上頭,吩咐侍者將小舟劃回岸去。
阿倩見著橋上買蜜糖果子的,嚷著要買回去吃。林雲暖和晚霞在橋頭等她。一回頭,長街儘頭,木奕珩騎在馬上。他身旁一輛花車,上頭坐著幾個豔妝的花娘。
林雲暖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
京城這般大,卻不知已是第幾回撞上他。
木奕珩身旁還有幾個騎馬的錦衣公子,均是平素在衛世子身旁陪襯的,這時帶幾個教坊琴師往國公府裡赴宴。一抬眼,遠遠瞥見立在橋上的人影。
分明穿了厚的披風,梳著他沒見過的發髻,卻一眼,就知是誰在那。
他的目光一直凝在她背影上,直到她似乎察覺,忽然轉過臉來。
四目相對,他想到自己此刻扮演的角色,覺得有一絲窘。
他垂下頭。再挑眼看,那人已被簇擁著上了轎。
木奕珩想到那晚自己做的那個夢。
……若不得手,這輩子怕都要牽腸掛肚。
這般想著,他就打馬上前,往那小轎追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剽竊他人著作,治什麼露天晚宴的,純屬YY,胡鄒八道,仙女們輕拍~
另,這幾章木某十分窩囊,但請相信,他忍不久的。
明天入V了,好忐忑,仙女們會陪我一起走下去嗎?
PS:明天三更。會在上午十點半發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