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顫著身子,疼得尖叫一聲。
“木奕珩!”
“卿卿……”木奕珩將頭埋在她胸口,聲音沉悶低醇。
後麵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即使被全天下人輕視,唯獨不想被你,看不起。
所以遠遠逃開,從沒奢想,能再有擁你入懷之時。
……
“你說什麼?”
衛子諺瞪大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
“木、木家那邊,今天施粥放糧,那木、木奕珩,就在粥蓬下,許多人都瞧見了!”頂著巨大的壓力說完這話,回話的下人已經是滿頭大汗。
“他媽的!這隻狗怎如此命硬!”衛子諺重重捶了下桌子,“走,會會這孫子!”
“世、世子爺,可國公說……”
“你給爺閉嘴!你們不與國公通風報信,他怎可能知道?滾,彆擋路!”衛子諺一腳踢開攔路勸阻的下人,揣著長劍就走出門去。
熙熙攘攘的街頭,衣衫襤褸的流民在城門前排成長龍。
幾個官兵模樣的人持刀巡邏,維護秩序。
粥蓬後,木奕珩麵容沉靜地單膝跪地,無論上首的人咆哮些什麼,都隻是頷首應道:“父親教訓得是。”
木老大爺麵孔通紅,罵得差不多了,口乾舌燥的捧茶碗喝茶。一開碗蓋,竟是空了。木奕珩乖覺地搶在從人前麵,親執茶壺,給他續了水。然後又在底下跪好。
木大老爺瞪視他,好半晌,啜一口熱茶,這口氣出得差不多,暗中打量地上跪著的不孝子。
黑了不少,原本白嫩的皮肉,看上去粗糙了些許,適才倒茶時覷見那雙手,指節上乾燥的裂傷,手掌厚厚的繭子,哪還有半點從前養尊處優的模樣。
縱是上回挨打後幾個月裡刻意的折騰他自己,也不至將一雙手磨損成這樣。
再瞧那麵容,原該張揚跋扈的少年,有了堅毅沉穩的線條,輪廓越發淩厲,抿著嘴唇的樣子,頗有威嚴。
木大老爺歎了聲,終是不忍,啞聲道:“你起來。大街上,成什麼樣子?”
木奕珩聞言一笑,恭恭敬敬道了聲:“是。”
木大老爺指了指粥蓬外紛亂的人群,“你是為此,才回京來的?護送年節禮進宮,怕隻是幌子吧?”
木奕珩點了點頭:“上次剿匪,查出幾個重要人物,臨川王命我等暗中追查,這才不得已入城。”
木大老爺麵孔蘊了層薄怒:“是不是若非臨川王有命,你這輩子都都不準備回城?家裡那些當你是眼珠子、命根子一樣的親人、長輩,在你眼裡抵不過你主子一句命令?”
木奕珩又跪下來,垂頭道:“孩兒不孝。”
接著,他眼眸微微一澀,卻是笑了出來,“父親知道的,孩子這手……如今才勉強如常人一般,當時那般,叫祖母瞧見,徒惹她老人家心疼難過……”
木大老爺視線落在他右臂上。從表麵來瞧,並無甚不妥。
木大老爺伸出手去,在他右臂上重重一拍。“還疼麼?”
木奕珩縮了縮肩膀,露出笑容:“若還疼,父親這麼來一下,孩兒早就滿地打滾地哭了!”
木大老爺眸子忍不住紅了。垂下頭以喝茶的姿勢掩飾。卻哪裡瞞得住木奕珩?
木奕珩膝行上前,抱住他膝頭:“父親,臨川王於我有恩,等這回事了,孩兒再回京城向您和家中諸位長輩賠罪。”
木大老爺點了點頭。片刻,淚意終於退去,眸子沉沉,低聲道:“你的傷,是衛子諺弄得?”
這兩年木家與衛家勢成水火,衛家如日中天,實力自是不容小覷。木家卻也相識滿天下,一改從前一味避其鋒芒甚至迎合討好的頹態,掀得朝中風起雲湧、不得寧靜,固然,木家不曾占到什麼便宜,衛家卻也絕不好過,這兩年來,彈劾衛國公治家不嚴、其身不正、族人仗勢行凶的折子就從沒斷過。
衛子諺被衛國公拘得狠了,唯在府中拿姬妾、從人發泄,還曾鬨出人命,被人狀告到大理寺去。
木奕珩喉結滾了滾,沒有答這問話。
木大老爺正想再說什麼,就聽一道極其張揚的狂笑傳來。
“哈哈哈哈,這不是木家那隻假死的木狗嗎?跪在那裡的畏縮樣子,果然十分的好看,哈哈哈!”
木大老爺麵色一沉。木奕珩回過頭去,見衛子諺扈從擁簇,勒馬站在蓬前,幾個排隊領粥的流民給他的從人撞到在地,還有被他馬蹄踏傷的,地上哀鳴一片。
木大老爺抬眼,正想命張勇吳強處理,木奕珩已站起身,擺手示意二人退下,獨個兒上前,嘿地一聲笑道:“衛世子,彆來無恙。”
“木狗!你倒是命大啊!怎麼,夾著尾巴逃竄兩年,覺得本世子應該已經將你忘了,不計前嫌了,就偷偷溜回來,以為可以過安生日子了?”
粥蓬裡除了後頭坐著的木大老爺,還有木奕珩幾個兄長,此時,木清鴻上前,怒道:“衛子諺,你嘴巴裡放乾淨點!從前舊賬還沒完,你還敢自己找上門來挑釁,你是欺我木家無人?”
衛子諺揚聲大笑,“哎呀娘哎,可笑死人了,木五,你從前不過是本世子身邊的另一條狗,本世子眉頭皺一皺,都能嚇得你尿褲子,這時候裝什麼兄友弟恭,還想替人出頭?你可笑死……”
話沒說完,登時臉色一變。
木奕珩足尖點地,騰空而起,一腳踢出。
隻聽“啊”的一聲慘叫,適才張揚狂笑的世子臉朝地,狠狠跌下馬去。
他行動如此迅捷,在場諸人,無人料想得到他二話不說直接就動了手。
馬背上,木奕珩翹腿坐著,目光沉沉朝衛子諺帶來的那些從人一掃,長劍抽出,指在衛子諺背上,輕聲道:“給爺滾一邊去。”
衛子諺勉強爬起,口鼻出血,又糊了一臉黑灰。
他翻身坐在地上,眸光如火,凶狠而震驚地望著木奕珩:“你他媽……你他媽敢……”
木奕珩麵上帶笑,劍尖指著衛子諺,似乎覺得這樣距離有些遠了,跳下馬,一腳踏在他胸口。
動作行雲流水,沒給衛子諺和周圍人半點反應時間。
衛子諺隻覺胸口那隻足有千萬斤重般,擠壓著胸腔,連喘息都疼了起來。
木奕珩低下身去,伸劍挑起衛子諺的下巴,一雙眸子如電,沉沉道:“衛子諺,你他媽沒完沒了的,煩不煩?”
感受到威脅,衛子諺整個身子都在止不住地發著抖,“你、你敢傷、傷我、我、我爹他……”
這個他字還沒落下,就聽”啪“地一聲脆響,結結實實給劍身拍了一耳光。同時臉上劃出一道鮮紅的淺痕。
“你他娘的幾歲了?打架還找你爹幫忙?羞不羞啊衛子諺?”
“你、你給本世子等……”
話沒說完,又是一聲脆響。
衛府從人忌憚主子被木奕珩長劍指著,不敢上前搶人,相互打個眼色,一行人出言恐嚇的恐嚇,勸阻的勸阻,回去報信的報信。木奕珩全不理會,笑嘻嘻道:“小爺教你家世子做人的道理,休聒噪,小心小爺這劍不長眼。”
話落,就見他抖了抖劍柄,寒光一閃,就在衛子諺麵門不足一寸之處。
從人嚇得噤聲,衛子諺滿頭是汗,這時,他餘光瞧見木大老爺站起身來,似乎正要離去,急忙大喊:“木大人!您就眼睜睜看著您的養子當街行凶?您這是,縱子傷人……”
話沒說完,木奕珩甩手就是一拳。剛碰傷的鼻子像爆開的煙花,紅色的液體濺了滿臉,衛子諺眼睛一番,幾乎疼暈過去。
有從人已經受不住,大聲哀求:“木小爺手下留情,世子爺嬌貴,可不經這麼打啊!”
木大老爺聞言,心裡熊熊的恨意泛上。
衛家世子嬌貴,他的孩子就不嬌貴?給人弄傷了右手,險些成了廢人,怎麼那時這些人就不上前,勸上一句呢?
木大老爺負手就走,儼然一副“隨便鬨、我不管”的縱容態度,衛子諺心中一涼,懼意更甚,轉念一想,自己身份尊貴,舅舅是當今聖上,母親是唯一留在京城的帝姬,父親又是權臣,他就不信,木奕珩當真膽大包天敢將他殺了。
他的眸子陡然狠厲起來,不知從哪生起一股力量,兩手一掀,將木奕珩足尖托起,“木、木九!你他娘的不長眼的東西,有本事你一劍結果了老子,叫老子留一條命在,早晚、早晚……”
他話沒說完。
木奕珩抬腳就是一記狠的。
衛子諺高高仰起下巴,口中鮮血劃出一道弧線,後腦重重撞在地上。不及喘息呼痛,迎麵又是一拳。
粥蓬前,尖叫聲四起。
衛府的從人已經拔劍,朝木奕珩衝來。木奕珩一邊的侍衛們,也都紛紛拔劍,與對方對上。
木清鴻急切道:“老九你適可而止,彆傷了自己!”
木奕珩嘿嘿一笑,一腳踏在衛子諺身上,俯下身子,一拳,一拳,將足下之人打得豬頭一般。
正當這時,前方傳來官兵的斥聲。”回避!回避!“
道路兩旁,自動讓出一條道來。
一頂十分不起眼的素麵小轎抬過來,兩側高大精神的銀甲騎兵,威嚴肅穆。
衛子諺睜開腫得直流淚的眼睛,缺失了兩顆門牙的嘴唇一咧:“爹……”
“啟稟國公,這木家小子無故打傷世子,還帶同這些反賊作亂!”
轎簾撩開,衛國公走了出來。
他保養得宜的麵容瞧似隻有三十來歲,生得清秀俊逸,站在那裡,猶如芝蘭玉樹,一望便令人心生好感。
他環視四周,隻略略瞟過自己被打成豬頭一般的兒子。視線落在木奕珩麵上,眸子淡淡地打量他一番,聲音清冷地道:“你就是木奕珩?”
“爹……”
衛子諺好容易從木奕珩腳底掙脫,站不起身,狼狽地朝衛國公爬來:“爹……木九他想殺我!兩年前木家冤我擄劫他、殺了他,絲毫不顧爹的顏麵身份,與我們鬨。如今這混蛋活著回來了,證明當日我確實清白無過,他們……他們卻變本加厲,非要把罪名冤給我,爹,您要為孩兒做主啊……爹……”
他臟兮兮的手,眼看就要攀住衛國公一塵不染的靴子,就在眾目睽睽下,衛國公眸子一眯,側旁一步,避開了兒子的攀附……
衛子諺一撲落空,又要朝他去,衛國公冷聲道:“還不把世子扶起來,送回府中診治?”
抬眼,對上木奕珩。衛國公麵色平靜,並不惱怒,甚至聲音十分溫和。
“奕珩。”他喚,像是一個極和藹的長輩,親切道,“木老太爺乃是衛某恩師,雖他不認我這個弟子,我卻永遠當他如師如父。今日事,我便當作你們小孩子家的嬉戲玩鬨。”
接著,話鋒一轉:“不過,下不為例。木某有心退讓,卻也不是全無脾氣。”眼眸裡多了抹淩厲,話裡警告意味十足。
他身份尊貴,權傾天下,雖長了一幅溫和麵孔,不收斂氣息的時候,一句輕飄飄的話語也是威嚴深重,給人壓力極大的。
且自家兒子被人打成這般,還能心平氣和說幾乎客氣話,無論誰瞧,都覺他已十分仁至義儘了。連一旁木清鴻都忍不住拉了木奕珩一把,想勸他算了。
衛國公瀟灑轉身,左足邁上轎子。一行人收刀歸鞘,各自按隊形站好,眼看一場風波就要消弭於無形。
就聽一個十分不合時宜的聲音道。
“我什麼時候說,衛子諺可以走了?”
眾人嘩然,衛國公不敢置信地回過頭去。
木奕珩慢吞吞從袖子裡掏出腰牌,嘴角噙了抹笑,幽然道:
“看來,國公您要白跑一趟了。”
木奕珩一招手,身邊就湧來幾個官差模樣的人,當先一人抱拳道:“啟稟國公,令郎涉嫌勾結匪盜,截取入京官銀,聖上命王爺全權徹查此事,還望國公您行個方便,準許我們按程序帶令郎回去問幾句話。”
衛國公麵容無波,手卻在袖子裡捏得直響。
木奕珩就在眾目睽睽下伸個懶腰,打著哈欠道:“楚瀟,這裡交給你了,好好辦差!”
他與木清鴻點點頭算作告彆,晚上,還有重要的事等著他呢,需得先行回去沐浴更衣一番。
想到某些令人臉紅心跳的畫麵,連步子都輕了不少。
心裡念道:卿卿,我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