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奕珩, 我何時說過要嫁?你們如此自說自話,可有問過我的意願?”
從木府出來,林雲暖就甩脫了身後那手。
木奕珩笑著把人哄到後巷,手臂撐在牆上將人困在身前,“真不嫁?”
“自然是真。”今日所受, 便是來日生活縮影,如此聲名狼藉, 即便嫁做正妻, 也永遠為他家人所不齒,且不論, 眼前這人到底適不適合做一個丈夫。
如果要重複上一段那種受儘白眼和嫌棄的婚姻, 她又何必折騰?
“那好。”木奕珩收回手,抱臂道:“如今兩邊都已驚動了,又有威武侯在旁盯著, 為你為我著想, 不若便假意定下親事,等風頭過了, 再解除婚約不遲。也可免你鎮日受流言所擾,叫我夜夜爬窗攀牆,做賊一般。”
見林雲暖張口就要駁斥,連忙續道:“你名聲已然這般, 不會還怕丟臉退婚吧?你細想, 定親著實毫無壞處, 反而大有助益。”
林雲暖氣結道:“益處何在?方便你光明正大占便宜麼?”
“咳咳咳!”
這咳嗽聲太過刻意, 叫人無法忽略。兩人迅速分開來,見林熠哲垂眸立在不遠處。
木奕珩歎了聲,整理衣冠,上前:“林二哥。”
喚得親近,因身份已然改變,既要求親,自要有個求親的態度。
林雲暖心想,這木奕珩一頭心熱,木家可還沒答應呢,卻不知這木奕珩哪裡來的自信,覺得這事一定能成。
定親,即使是假的,也未免太麻煩了。
林熠哲大有深意地望二人一眼,朝林雲暖道:“七妹,你先回去,我有話,要與木爺說。”
林雲暖猜得出林熠哲是要談什麼。兩年前林熠哲已經出言逼婚過,這番,怕是又要舊事重提?可這分明是她自己的事,為何一個個都認定了是她非要攀附木奕珩,而沒人來問過她的意願?
……
年節過去,天氣漸漸暖和起來,院子裡種了許多花樹,隻待春至,收獲滿園驚喜。
去過一回木家後,所有聲音都淡了下來。
木家不曾上門求親,林熠哲和錢氏也不曾再次催問。
木奕珩仍是老樣子,夜半爬牆,神出鬼沒,隻是越發不知節製,每一回都當最後一回般,不弄到她討饒便不肯罷休。
林雲暖以為,木奕珩已經將一切擺平,或是,木家已經說服木奕珩,不再重提婚事。
珍寶齋在津口的分店,三月初五開張,隨林熠哲去過一趟,在茶樓裡聽說了一件事。
事件主人是老熟人,內容有點讓人吃驚。
“瞧瞧,樓下騎馬的是不是那個一幅畫作三千兩的大才子唐逸?”
雅間在二樓,隔音效果並不怎麼好,林雲暖就看見街上一個白衣男子,騎在雄駿的白馬之上,周圍黑甲鐵騎扈從,派頭十足,在街心逍遙而過。一幅畫作三千兩,如今唐逸可謂是十足的財雄勢大了。
“呸,什麼才子?一個賣春畫兒的下流小子!自甘墮落,為當世文人雅士們所不齒,聽說今年城樓賽詩他也去了,連前三都沒進去。”
“這卻奇了,唐逸脫離了衛國公府,怎麼還能參與城樓賽詩?”
“這你不懂了吧?人家如今投靠這位,可半點不比衛國公的世子差,宛平城的威武侯,聽說過嗎?”
“你說的可是那個,不愛紅妝愛君郎的……”
“正是,正是!唐逸出入津口威武侯彆苑,猶如出入自家般方便!你大可猜猜,這二人是何關係。”
“這……怎麼說他也是一代才子,成名早,也有像樣的詩文畫作流傳於世,卻怎麼,……混到這般境地?”
“誰說不是?這人一旦為權勢金銀迷了眼,尊嚴臉麵便全顧不得了。可憐他那位夫人,每每在人前抬不起頭來。”
這話是道聽途說,林雲暖並不儘信。唐逸向來驕傲,雖畫了春圖,多半也是為木奕珩和衛子諺所迫,實屬不得已。那樣一個人,會為一點金銀利益,與威武侯結成不清不楚的關係?
不管是不是真的,這都叫林雲暖遍體生寒,惡心不止。
唐逸不是彆人,是她曾愛過的男人。他再如何不好,總還算是一個風流倜儻文采出眾的無雙美男。若真墮落至此,她也會深深覺得惋惜遺憾。
……
木奕珩這兩個月過得並不愜意。家中輪番上陣,一一勸說他歇了迎娶林氏的心思。實在對木家而言,能接受一不潔婦人為妾已是極大的忍讓。同時,他公事繁雜在身,不知怎地突被抽調南城門負責防務,配合威武侯抓捕亂黨餘孽。
每隔兩日,往宛平城彙報追捕進展一回。
一進宛平境內,他渾身的細胞都緊張起來,軍署四周重重黑甲衛把守,進入堂中,冷峻魁梧的威武侯一身常服,斜倚在椅中,正聽其他城門防務的彙報,一見木奕珩進來,聲音懶洋洋的,含笑道:“奕珩來了?”
這個稱呼,讓在場的其他人牽了牽嘴角。
威武侯是個不假辭色的人,平素聽下屬彙報,惜字如金,彆說親熱的叫彆人的名字,就是和顏悅色的時候也少。
不由想到外間種種傳聞。
木奕珩退婚,說是身子廢了,沒多久卻與寡婦傳出首尾,威武侯特特將他調來配合防務,如此親昵的喊他名字……
——原來寡婦隻是遮羞布,木家九爺早成威武侯的人?
木奕珩接收到打量來的那些目光,眉頭蹙起,遠遠立在當門處,“昨日到今晨,南城門一切正常,並無可疑。屬下這便告退。”
“奕珩。”
威武侯喊住他,與其餘人道:“你們且先出去。”
眾人目光閃爍,紛紛告退。
木奕珩挑起眉頭,不悅道:“不知侯爺有甚吩咐?”
“何時成婚?”威武侯自己斟了杯茶,捏在手裡,將腳擱在身前案上,漫不經心道,“許久未有消息,本侯還等著喝杯喜酒。”
“我何時成婚,與侯爺何乾?婚約已定,她遲早是我妻房,我尚不急,侯爺如何急成這般?”
威武侯低聲笑開來:“非是本侯心急,本侯實在替你考慮,你這位未婚妻子如此招眼,再行耽擱,隻怕夜長夢多……”
木奕珩已經聽不下去:“木某私事,不勞侯爺掛心,若無吩咐,屬下告退!”
他轉身就走,出得軍署,已是後背汗濕。
要強壓住那份厭惡和殺意,太艱難了。
可恨自己羽翼未豐,尚無法與之抗衡。
出得宛平,正在城門前遇著一行人縱馬馳來,當先一個白衣男子,貌若謫仙,大袖飄飄,有淩雲仙氣。
“讓開讓開!”
扈從大聲呼喝,威武侯治下,護衛囂張至極,全然不將旁的軍官擺在眼裡。
“還不讓開?莫擋了季安公子的路!”
木奕珩麵孔沉著,恍若未聞。
唐逸隻見一個身穿甲胄的武官,腰懸長劍,本想喝住扈從,讓他一讓,待馳近了,這才看清,來者竟是與他有奪妻之恨的木奕珩,登時改了主意。
他勒馬不語,看那扈從對木奕珩橫眉謾罵。
這種感覺十足暢快,宛平城內,木奕珩沒資格縱馬,而他卻能。
就聽木奕珩冷冷一笑:“季安公子?”
那扈從喝道:“知道了還不滾開?”
“嗬!那是什麼東西?”他輕飄飄的,摩挲那劍柄。
“你!這位是侯爺的貴賓,怠慢了他,有你好果子吃!滾開!”
城門寬闊,隻要稍稍側身,就能容馬匹在旁穿過,這人好死不死擋在正中間,一見眾馬馳來,反而頓住步子,似是成心想要鬨事。
“貴賓?”木奕珩揚聲大笑,指著唐逸道,“是貴賓,還是入幕之賓?”
唐逸臉色青紫,如何容他看自己笑話?自己有今日,還不是拜他所賜?若非他趁人之危,迫自己畫下那四幅春圖,又傳揚開來,衛子諺豈會找上自己?自己一世清名,又豈會毀於一旦?
“侯爺!侯爺!”親衛一疊聲急喚,匆忙走入內室,“在城門前,季安公子給人打了!”
童傑眉頭微蹙:“何人出手?緣何衝突?”
“是……是木千總,堵住城門,出言不遜,還、還動手打人……”
童傑揉了揉眉心:“唐逸可有受傷?”
“打、打在臉上,血糊一片……”
童傑霍然起身。疾步行至門前。
那親衛又道:“木千總已被咱們的人勸住了,如今押在外頭。”
童傑腳步頓住,“勸住?動手了?”
那親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這不動手,如何救得下唐逸?如今唐逸正是威武侯跟前最得力的人,比從前的齊順兒不遑多讓,難道木奕珩打了他,侍衛們還敢叫打人者跑了?
“罷了。”威武侯坐回位置,“各處報上來的軍情還未閱畢,木奕珩關兩個時辰,治軍中喧嘩之罪,笞五鞭,放了。”
那親衛大為疑惑:“侯爺?木千總在宛平城內動手,分明沒將軍紀和侯爺放在眼裡?五鞭就……”
威武侯一眼掃來,親衛住了口,匆匆下去傳令。
……
林雲暖見到呲牙咧嘴跳窗進來的木奕珩,大為吃驚。
“你這是……”
“有傷藥沒有?”一邊說,一邊坐在床沿,解下鐵甲,小心翼翼脫了上衣,露出背上一條淺淺的傷痕。
林雲暖連忙揮退朝霞,自己去櫃裡翻出金瘡藥,坐在床沿,替他一點點灑在傷處上麵,“你這是怎麼了?三天兩頭受回傷?是誰乾的?”
“怎地?心疼?要替我抱不平去?”木奕珩笑嘻嘻的,一點不覺疼似的。“不過破了點皮兒,那些下作東西不敢真怎麼我,鬨開了誰沒理,他們自己省得。”
想到自己把唐逸揍成什麼樣,覺得這幾鞭受得簡直太值得了。心想,下回再叫老子碰上唐逸,必然還要揍他一回。單想到這廝那副自以為是的麵孔就渾身不舒服。
林雲暖使勁在他傷處捶了一記:“你這人,嘴上沒一句老實的。活該!”
木奕珩“哎喲”一聲,跳了起來:“臭娘們兒你謀殺親夫!”
林雲暖垂頭整理藥箱,並不理他。
木奕珩穿好衣裳,沒皮沒臉湊上來:“還沒吃飯呢,有吃的沒?近來忙死了,飯都顧不上,有點空兒就趕緊過來瞧你……”
林雲暖並不吃這套,她冷聲道:“沒有。你既然忙,何苦巴巴跑一趟?在家裡高床軟枕暖玉溫香的不好?做什麼非來我這裡瞧冷眼?”
木奕珩從後將她抱住,湊在頸子裡狠狠嗅了兩嗅,“就喜歡你這冷臉兒,沒吃的,餓著便是,秀色可餐,你解了衣裳,我就什麼餓啊冷啊,都不記得了……”
林雲暖抬手就把手裡的茶杯潑了過去。
木奕珩舔了舔唇邊的清茶,咂嘴道:“嗯,今兒泡的是碧螺春?”
林雲暖已是無語了。
這個成天打架鬥毆,走雞鬥狗,沒皮沒臉的,是她男人?
揉揉極痛的眉心,心想,虧得自己沒被美色蒙蔽,隨隨便便許嫁。若是當真嫁了,豈不如養了個不懂事的兒子般,被他氣也氣死了。
木奕珩頭一垂,把臉上的茶水都蹭到她衣服上去,大手一圈,將人抱起,就往帳子裡走。
林雲暖麵色一紅,推他道:“你彆鬨了,我叫朝霞給你備些吃食。”
“什麼鬨?爺先做正事,吃飯什麼的,過後再說。”
二話不說,一件新做的裙子給扯得亂七八糟。
朝霞在外依稀聽見主子喊她名字,剛想推門,給悅歡匆匆扯住,朝她打個眼色,搖了搖頭。
四月十六,筠澤突然來人,直接找上門來。
林雲暖吃了一驚,因為這回來的不是管事、婆子、送土產的下人,是她親哥哥,林家長子林軒哲。
林軒哲、林熠哲分坐上首左右兩座。林雲暖行完禮,正要在下首坐下,林軒哲喝道:“誰準你坐?”
林熠哲忙勸:“大哥,您彆嚇著了七妹,有話好說。”
“說什麼?”林軒哲直接衝著林熠哲去了,“有何話好說?外頭已經傳得夠精彩了,什麼話我沒聽過?若非你一味縱著護著,她敢如此膽大?隨隨便便就敢和離,隨隨便便就敢離家,在京城一躲就是兩年半,家人因她急成什麼樣都不顧了,這種不孝不義的東西,你還要我好好和她說話?當初她一走了之,可想過好好與我說一說話?”
當初他奉命去雲州抓林雲暖回家,被林雲暖死死關在門外,這股氣一憋就是兩年半,如今總算見著林雲暖的人,一股腦就將氣悶倒了出來。
“因你和離,闔家跟著你受人白眼,人人道我們林家出了個不安於室的孽女,娘為你病了,爹氣得整晚睡不著,妹妹出嫁,整日在婆家給人戳脊梁骨,明裡暗裡打聽你因何和離,全家人的臉都叫你丟光了,你倒好,在京城活得順風順水,有你二堂哥顧著,又是做買賣拋頭露麵,又是置宅院單過日子,還傳出那些不清不楚的流言出來,你還有臉喊我一聲大哥?我們林家,可沒你這麼沒羞沒臊的女子!”
林雲暖無言聽著這話。
她的和離,確實給林家帶來許多麻煩。她一走了之,默許她和離的林太太就成了眾矢之的,被林旭等人埋怨不已,對林太太,她是有所虧欠的。可走到和離這步,難道就沒人問問她為何如此?為何一個個的,都把錯誤算在她頭上?
因為不能忍受死水一般無情無愛的婚姻,因為不能容許丈夫心裡還有彆的女人,因為不想再受婆家的百般奚落侮辱,因為不想被謀算去一切,她想要有尊嚴、自由自在的活著,便是錯了?
林軒哲終於罵夠了,見她立在那裡一語不發油鹽不進的模樣,抓起茶盞灌下一整杯茶,又有林熠哲在旁不斷勸慰,終是不罵了。斜睨她道:“那木家,已派了中人上門。”
林雲暖聞言一怔。
什麼意思?木家派人去了筠澤?怎麼沒人跟她說?
沉寂兩三個月,她以為,木奕珩早歇了心思,以木家的態度,怎可能允?難不成,是要納聘為妾?
“請的是雲州同知劉大人的夫人。”身份尊貴,給足了林家臉麵。林軒哲對這點還算滿意,總比當日唐家的態度誠懇得多。況林雲暖是再嫁,一般人家便是同意娶了再嫁之婦,那婚事也必是靜悄悄的,生怕給人揭了臉麵。
“爹為你打算,如今名聲有損,又是二嫁婦人,得此姻緣,已是無上福分。你速速整理細軟,隨我歸家待嫁。”林軒哲站起身,“我暫住二弟府上,明早便來接你。”
林雲暖猛地抬頭:“大哥,木家是何時派人上門,說及此事?是欲聘妾,還是……”
“怎麼?正妻之位你不屑做,偏要給人當偏房不成?”
正妻?木奕珩當真要娶她做妻!
可是,她還沒應承,他憑什麼就敢自作主張,去筠澤提親?
木家所有人都糊塗了麼?分明那麼瞧不起她,怎會隨著那木奕珩胡鬨?
“大哥,我不走!此事非我所願,請您與父親言明,雲暖並未想過再嫁。”
“你簡直不可理喻!”林軒哲袖子一甩,走到門前,“你願也好,不願也好,父親已派人打聽清楚木家情況,這位木九爺雖是養子,從五品軍職在身,相貌堂堂,又年輕有為,彆說不算辱沒你,說句不好聽的,實是你高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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