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2 / 2)

下堂 赫連菲菲 20548 字 3個月前

木奕珩一進屋,就察覺到某種詭異的寒氣。

林雲暖背對他坐在稍間炕上,穿戴莊重,手裡捏著茶。

木奕珩湊過去,伸手想將人撈到自己懷裡。一撲卻撲了個空,婦人站起轉身,眉目森然。

“木奕珩。”

她聲音清冷,似有心事。

木奕珩脫了靴子,盤腿坐在炕上,“嗯,我在呢,你說。”

“你請了劉夫人,往我筠澤娘家說親?”

木奕珩眉頭一挑,總算知道怎麼回事。

他笑了笑:“唔,上元節後吩咐了幾句,事忙,忘告訴你了。”

“我的避子湯,是你換的?”

“……沈世京說,你服用那方子對身體不好,我這不心疼你?”

“你天天來,軟硬兼施扯著我……你想我懷了你的骨肉,不得不應承嫁你?”

“這也不是壞事,順其自然罷了。”

“你以為你是施恩,許我正妻位,可有想過我意願為何?”

“你我已然如此,與夫妻何彆?”

“這就是你的答案?當初不管我願不願意,摸來我的房裡甚至擄劫我走。如今又是這般,不顧我情不情願,自作主張就去提親,木奕珩,你當我是什麼?我不是你的傀儡!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

木奕珩覺得她的反應未免過激了。

他試圖與她分析:“如今你我二人隻差一紙婚書,今後光明正大出雙入對,再沒人會聒噪什麼。那湯藥傷身至極,我給你換了補湯溫養,我與你兄長商議過,他也同意我這樣做。你一人孤身在外,總有不便之處,將來搬去我的宅子就沒人敢再欺你。毓漱女館是你的心血,今後你也可正正當當的出麵經營,不必擔心因為名聲有損而禍及店鋪。”

他頓了頓,將身體挪近她,“你男人頗有錢財,你便還想再開十個八個店鋪,也全由得你。”

“我不稀罕那些!”林雲暖揮手道,“我隻想平平安安過我自己的日子。木奕珩,為何一定要走到這步?如你所言,你本就是玩玩罷了,你情我願,各自歡喜,不好麼?我這一生,不想再委屈自己了!不想再對誰卑躬屈膝,聽儘風涼話,不想再伏跪磕頭,去認一些本來就不關我事的錯。我不要平白活在人家的白眼之下。我不要困在後宅裡寂寂一生!”

木奕珩忽而一笑。

他伸手,握住她的右手。

“瞧,你和我想到一處去了,如此心意相通,為何不肯嫁?”

林雲暖不懂:“什麼意思?”

“我已經從木家,”他輕輕吻過她的手背,淡然道:“搬出來了。”

…………

“你說的,可是真的?”衛子諺望著來人,不敢置信。

“自然是真。那唐逸親口言說,當日那幅紫藤春畫,畫得便是木奕珩如今往來的寡婦。世子可還記得當初,那木奕珩為奪此畫,鬨過多大的動靜?”

衛子諺自然記得,不是那畫兒,不是木奕珩,他也不至落到如斯田地。

官職被撤,沒了生財的路子。父親受累,已經三個多月稱病不朝。

最最可恨的,是木奕珩當日踹他那十幾腳。

每每挨著婦人,便痛不能止,終於找得禦醫來瞧,說是診治太遲,已然沒救了。

衛家一門,就此斷子絕孫,他如何能不恨?

如今,整天被拘在家中,出去不得,這一切都是拜誰所賜,他不敢忘。

…………

城西文家巷,林宅。

月色沉靜,花香襲人,這宅院景色雅致,林軒哲卻根本沒有賞景的心思。

林熠哲緩步走來,林軒哲隻抬頭望了一眼。

“她怎樣?”

問得含糊,關心裡也透著幾許不耐。

“說是,月份還小……再過些時日,才能確診……”

“不知羞恥!”林軒哲一掌拍在案上,震得上頭茶水一跳。

林熠哲不知如何安慰,遇到這種事,他責無旁貸。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木奕珩懷著何等心思,他聽之任之,甚至,推波助瀾。

“我要如何回去與父親複命?”林軒哲抱頭,極是煩惱,“我們家中,怎就出了這樣一個孽女!”

林熠哲默了片刻,有些話,不吐不快,雖他隻是個堂兄,不及林軒哲與她親近,可愛護之心,並無區彆。

“兄長,她不是小女孩了。”

林軒哲抬起頭來,蹙眉道:“你又想說什麼?是想替她開脫,還是想替你自己開脫?你一個人忤逆長輩,入贅到旁人家去,自甘墮落便罷了,如何還要拉上我妹妹與你一起?她如今落得如此名聲,未婚成孕,你高興了?我們林家沒臉,你高興了?”

“我做過的事,我認。”林熠哲淡淡的語氣,並不急躁,“兄長和家中長輩們認為我有錯,覺得我丟了林家的臉,堂堂男兒入贅在婦人家,拋下家業去打理旁人的生意,生下孩兒隨旁人姓氏。”

“但換個角度去想,人們都認為是對的那些事,就真的是對的麼?林家偏安筠澤,雖有些財帛,卻處處受人冷眼。世人追捧讀書入仕,覺得行商低賤卑微,那麼以行商起家的先祖,是不是也錯了呢?同是飽受冷眼的商賈身份,在對待錢家時,卻又擺出高人一等的姿態,覺得與這樣的人家結親,便是丟了家族臉麵,說到底都是為了維持家族生存罷了,又有什麼貴賤之彆?”

林軒哲已聽得不耐:“這些話,你成親前已經聽你說過許多次,如今不是討論你入贅一事,是事關我妹妹的一生幸福!”

“我說的也正是七妹的事。”林熠哲誠懇道,“這些年錢家不斷擴張生意,青樓畫舫隻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生意,隻是用來維係與各方人物的關係,如今光是珍寶齋,便已開了十幾家分號,而當初瞧不起錢氏的林家如何?依舊偏居筠澤,小心翼翼地去瞧各方臉色,低聲下氣地嫁女兒,縮頭縮腳地瞞著女兒與人和離的事實,生怕給人家指摘一句,難道這樣活著,就是對的麼?”

“七妹她是和離了,她就該把自己關在房裡,以淚洗麵,或是見人就低頭下跪,痛斥自己不安於室,不該大逆不道與夫和離?她是個人啊!她有感情、有尊嚴的!我縱容她和木奕珩往來,因為我瞧得出,七妹和他在一起是自在的,快活的!唐逸那個狗東西,確實,他風采卓然於世,樣貌天下第一,可他負了七妹,傷了七妹,也要七妹委曲求全,在他麵前低聲下氣一輩子麼?”

“大哥,和離不丟人的。丟人的是沒有骨氣!林家規矩甚嚴,對子弟教育嚴苛,事事以‘大義’為準則,這不算錯,錯的是,自己先看輕了自己。”

林軒哲坐不住了,他起身,一把揪住林熠哲的領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麼?你是在侮辱你自己的家族,你是在侮辱你自己的長輩!”

“我很清楚。”林熠哲稍稍用力,拂開胸前的手。“大哥,你做你的孝子賢孫,我管不著。人各有誌,我也不能強求於你。可七妹是我帶出來的,我願為她負責。她便是與木奕珩胡來,隻要她願意,我也甘於縱著!我隻希望,大哥你不要口不擇言,再往她心上紮刀子。這世道對她已經太過嚴苛,我們是她親人,不能稍給她一點溫暖安慰麼?你看不出來,七妹如今糾結煩亂,心情不佳麼?你若真為她著想,不要逼著她回家待嫁,為了家裡那些人的丁點臉麵,真要逼得她一屍兩命才甘心麼?”

……

林雲暖在屋中來回踱步。

四月天,夜風還有些涼絲絲的,她因體寒,春衫外頭仍加了薄綢披風。

她前所未有的亂。

像有什麼東西,在她心裡勾著撓著,總不痛快。

這個月小日子沒來,起初還沒在意,以為服用那避子湯,許是亂了周期。上個月和上上月都不準,這才耽擱大意。等發覺平素吃的湯藥給人換了,這才慌忙請來郎中。

對木奕珩多恨,不必提了。

這人怎能卑鄙成這樣?

兩次上門都給她叫人打了出去,不見他,一句話都不想和他說。

朝霞悅歡平素在她麵前得臉,這次不一樣,都給攆到外頭跪著。

瞧瞧天色,約莫跪有一個多時辰了。

可這一切,仍無法叫她消恨。

三個月了,三個月!三個月的親熱纏綿,原來全是陰謀。

她像個傻子一般,被這班人戲耍的團團轉。瞞著她去提親,瞞著她換藥,木奕珩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若他不是想娶她為妻,而是隻想給個妾的名分,是不是如今,也得無可奈何地應允?

他家中分明不同意的,他自作主張,請了中人,甚至搬離木府,要與家人劃清界限。

這是為她?

這是往她背上插刀子啊。讓她的罪孽更深一層,再添一筆孽債。

頂著“為她拋棄父母家人”的名頭,木奕珩就成了人家眼裡的至情至性之人。而她呢,就該歡歡喜喜、感恩戴德的嫁過去,用一輩子的溫柔順從償還他這份深情?

…………

“奶奶?”是前院服侍的婆子在窗外。

林雲暖喊了聲:“進來。”

那婆子躬身道:“奶奶,木家來人,說是木老夫人想請您上門說話。”

木奕珩的祖母?

林雲暖不需要見她,也知對方會說什麼。

不外乎是想勸她離開木奕珩,勸她為木奕珩的前途著想,勸她成全木奕珩對家人的孝義,不要連累他被世人戳脊梁。

總之,都是她錯,是她勾引木奕珩纏她,是她慫恿木奕珩離家娶她。

林雲暖沒好氣地道:“把人攆出去,今後但凡姓木的,都不許來擾!包括木奕珩!”

她平素溫和寬厚,從未試過與下人如此說話,

…………………………

五月初,端午在即,天氣越發悶熱,林雲暖已確診,懷有兩月餘身孕。

林軒哲沒走,還寫信回家,引來了林太太。

母女一見麵,林太太的眼淚就再也繃不住了。

“那姓木的我後來打聽,他曾虐殺婢女,還與不少姑娘有舊。他家中的妹妹,不是因他實施暴行,給侮辱得活不下去,吊死的麼?你爹怎能同意這樣的婚事?前番他上門來送聘,我見了一回,雖說人模狗樣的,卻未免太年輕了!”

林雲暖對林太太打聽來這些事,有些哭笑不得:“娘,誰說他侮辱了自己妹妹?您這都從哪兒聽來的,他雖胡鬨,但是……不至如此不堪……”

話未完,林太太的臉沉了下來:“這麼說,是你自己願意的?你兄長寫信來,我還不敢相信。你怎麼能,隨便與男子往來?”

伸手,在林雲暖臂上杵了幾下。

朝霞連忙上前跪勸:“可使不得,太太,奶奶身子……”

林太太眉頭一豎,“身子如何?”上下打量林雲暖,目光落在她肚子上,“你和他?已經……做下了醜事?”

林雲暖已經窘得抬不起頭了。

說真的,她寧願全天下人罵她不貞,她也不願麵對林太太這種,又震驚又絕望的表情。

林軒哲寫信回家,還是顧及她的臉麵,和家裡人的情緒的,有孕一事,根本不敢提及。

林太太隻是隨口猜測,不想一猜就中。她捏著拳頭,幾乎想撲上來撕了女兒。

眼淚止不住,哀哭:“我就是這麼教你的?我由著你和離,就是為了讓你和人亂來的?你……你怎麼還好意思,當著我麵承認?你叫我如何回去,與你父親交代?你叫我……如何替你去堵人家的嘴?”

就聽外頭一個清朗的聲音道:“小婿奕珩,願受一切責罰。嶽母大人萬萬不要怪錯了雲暖,一切錯處皆在小婿身上。”

林雲暖一聽這聲音,立時彈了起來,“誰叫他進來的?悅歡?”

悅歡聲音怯怯的,“奶奶……”

“是我帶他進來的。”林熠哲伸手,掀了簾子。

“大伯母在上,請聽侄子一言。”

………………

夜深了,林雲暖仰麵躺在帳中,睜著眼,努力望向帳頂垂下的紫色流蘇穗子。

到頭來,怎麼會和木奕珩鬨成今天這般?

分明隻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生活,有個樣貌還不賴的男人偶爾打發寂寞,做些喜歡的事,怎麼就這樣的難?

她手撫在小腹上,到如今,仍不能相信自己真的有了木奕珩的孩子。

這一切離她所幻想的生活,太遠了。

她體虛宮寒,這兩年才調好,年節前後吃了十幾天的避子湯,似乎又有點傷了子宮。大夫說,她有孕本就艱難,勸她歇了落胎的心思。再傷根本,這輩子怕是再沒機會……

可是,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的去跳一個人家挖好的坑麼?

木奕珩、木奕珩……現在想到這個名字都讓她抓狂、煩亂。

………………

錢氏拉著母女倆出來逛街市,從中轉圜,緩和兩人關係,一會兒拉著林雲暖的手,給林太太遞茶,一會兒叫林太太幫林雲暖瞧布料,很是辛苦一番。

坐進珍寶齋後堂,林太太總算給麵子,肯與林雲暖說句話。

“你如今還不足三月,少往外頭走。婚事還拖著作甚?奕珩原與你父親商量,說是準備八月初六的吉日成婚,你這肚子哪裡等得了?難道大著肚子嫁人,給人瞧笑話嗎?我已寫信回去,叫你父親來京城商議提前籌備婚事。”

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是些極難聽的。錢氏暗暗著急,見林雲暖的臉色已經冷下來。林太太仍在埋怨:“你自己惹出來的亂子,如今自己還拿腔作勢不肯,當初與人在一起時,怎麼不想想後果如何?”

“那姓木的混蛋,迫得我女兒如此……”說著,幾乎又要哭出來,“你當我願意你嫁個不懂事的紈絝麼?當初唐逸求娶,我都不肯,嫌他輕佻不知事。如今這個比你足足小了五歲,在外風評那般的差,他在雲州鎮日與人飲酒,打聽那些美人春畫兒,這樣一個下流胚子,你當我就甘心?”

林雲暖扶額歎息,站起身來:“娘,您和二嫂慢坐,我還有事,就先回去了。”

林太太不由動氣:“你當我喜歡操心麼?”

林雲暖不語,避開錢氏的手就往外走。

林太太喝道:“好,便讓她走!由得她!二侄媳婦,你不要攔!”

林雲暖出門,隻帶了悅歡一個,朝霞聽從林熠哲吩咐給她換藥的事還沒過,如今去哪裡,隻叫悅歡跟著。

還未上車,就有一隊車馬朝這邊來。

當先一個婆子:“敢問,可是林家夫人?吾等奉木夫人之命,邀您過府一敘。”

林雲暖煩不勝煩:“抱歉,我不識得木夫人,也不欲與她敘話。”

埋頭就要坐進轎子。

那婆子道:“木夫人說,有事想問問夫人,夫人可知,我們夫人手上,有幾幅關於您的畫作?”

林雲暖一怔,轉過頭來。

木奕珩說,那幅紫藤花的畫兒已毀了。唐逸還有彆的畫,也照著她的模樣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