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2 / 2)

下堂 赫連菲菲 12848 字 3個月前

“再後來,是你故意在我屋裡擺那依蘭香,你明知我有孕,你安得是什麼心?我夫妻之間是否需要借用外物怡情,是你能管的麼?”

“不必說,我見紅驚胎之事,也是你去老太太院子裡亂嚼的舌根!你手底下那幾個小丫頭,常常替你跑腿送信,若真要查,牽連出的人恐怕還不止咱們嵐院和鬆鶴園!春熙,你我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麼?便是我不曾嫁給九爺,他也不可能娶你啊。六年相伴,同處一室,甚至他沐浴都是你在旁伺候,九爺又不是那柳下惠,他若真對你有意,他何苦忍這六年?”

林雲暖一句句說著,根本不給春熙反駁餘地,她語氣肯定,不留情麵,是第一回在春熙麵前撂臉子。

“我是不想多生事端,才沒在每一回你與彆人湊在一處嚼舌根的時候抓你的現行,把你拉到人前去與你對峙。春熙,我給你留了臉麵,你當我是什麼?”

一件件一樁樁,原來從沒逃出她的掌握。春熙神色從羞恥、倔強、不甘,終於變作慌亂。

“奶奶,不是這樣……”

“我累了。”林雲暖擺了擺手,“我不想興師動眾去查什麼案子,我又不是捕快。這裡是我的家,是我和九爺的院子,我有資格決定誰去誰留。你也不必拿你是老太太的人那些話嚇我。”

林雲暖靠在椅背上,閉了眼睛,輕聲道:“你自己去我床下小匣子裡第二層看看……”

她說完這句,就不再理會春熙。

春熙抿了抿嘴唇,許久,才下定決心般移步到裡間,翻出林雲暖說的那隻匣子。

紅木做的小匣子,沒有上鎖,輕輕一掀就開了,首層厚厚一遝房屋地契,二層當先一張,就赫然寫著她的名字“何春紅”。旁的字她認不全,自己的名字卻是認得的,後來服侍了九爺,才改了名字□□熙。下角一個小小的鮮紅的手印,是她五六歲時就按下的,家生奴婢,世世代代服侍木府眾位主子。

——隻是,這身契不該出現在這兒!

春熙手一抖,驚恐地回過頭去。

林雲暖不知何時站起身來看也不看她一眼,移步到一旁的書房,背對她,聲音聽來有些意興闌珊。

“九爺如何待我,怎會叫我輕易受製於人?你們幾個身契從一開始就在我手裡,隻可惜,你一直認錯了主子……”

春熙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麵,巨大的不甘生生撕裂她的心,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她生來就是低人一等的奴婢?憑什麼她的生死全權交由人手?

“我原想留你。若隻是我自己,擱一個不同心的奴婢在身側,也沒什麼好怕的,時時防備敲打就是了。可如今,我眼看就要臨盆,我的孩子,怎能叫他生在你這樣壞了心腸的人身邊?你若還顧及顏麵,一會兒自己去告病休,月銀照拿,不至叫你損失什麼。隻是這院子,你不必再奢望能踏入。若你是個聰明的,最好也莫要去煩擾老太太和九爺了。否則——”

否則如何,林雲暖沒有說下去。隻是手裡茶盞重重摔在地上,裂成無數碎片。

她已經說了太多的話,覺得好生疲累。

與一個下人置氣,著實是不值得的。

春熙怔了半響,於此時,她該出去,依言遠遠躲出去,永不踏足九爺的院子。

可是,她不甘心啊。她在這服侍六年,這女人才進門幾天?她背後有老太太,老太太會為她做主,身契又如何,大不了,求老太太把身契要走,難不成,這女人還敢逆老太太的意不成?

春熙站起身,冷笑朝前走。

“奶奶,奴婢拚死也得給自己喊聲冤枉。您適才所言,不過推測罷了,您有什麼證據,能證明奴婢的確做過那些事?針是奴婢放的?怎知就不是您自己為了嫁禍奴婢自己放的呢?奴婢傳話到鬆鶴園,那也是因為老太太關心您的肚子,奴婢是為讓老太太放心,是儘孝呢,何錯之有?奶奶若非要往死裡磋磨奴婢,奴婢也隻好把事情揚開了,叫人家知道奶奶是何等的度量狹小容不得人。”

不拚怎麼辦?難道真的病休,給人送到外頭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

林雲暖挑眉瞧著她,那張平素總是寡淡疏冷的臉上,露出十分失望的表情。

春熙舉步往外走,才到門口,就見翠文領著沈世京來了。

茶盞碎裂在地,茶水弄汙了地毯,林雲暖抱著肚子,似乎有些不適。

翠文當即一怔:“春熙,這是怎麼了?奶奶,您覺得如何?”

“茶。”林雲暖吐出一字,靠在柱上輕輕喘息。

翠文繞過桌子,提起茶壺,“奶奶是要喝茶?”

春熙冷哼一聲,不知緣何這位適才還對她言語威脅的婦人要如此做戲。

沈世京眉頭一緊,已經上前,從翠文手裡接過茶壺。

斟出一杯,細細驗看,接著,有些愕然地望向林雲暖。

林雲暖苦澀一笑,然後,輕輕道:“翠文,請大奶奶過來吧。”

………………………………

春熙在屋中生悶氣,地上打碎了無數的擺件杯碟,今天已經撕破臉,其實她也忐忑,生怕老太太不肯維護於她。適才撂下狠話,這時想來不免後怕。九爺待她雖好,可對方卻是九奶奶啊。妻子和婢子,一字之差,便是天地之彆。

她才躺進帳中,就聽外頭一陣喧嘩。

當先一個婆子,不曾敲門就闖了進來,“咣”地一聲,幾乎將門板踢出洞來。

春熙彈跳起身:“乾什麼?”

“乾什麼?你還敢問?”那婆子一揮手,“搜!”

春熙麵色一僵:“你們憑什麼搜我的屋子,我做錯了什麼事?”

“有話,等我們搜完了,你自己去大奶奶麵前說!”

春熙下意識覺得不妥,提步就想去床頭把自己藏私件兒的錦盒收起。

已經來不及。床鋪給人掀開,那盒子當地一聲落了地。

裡頭細碎物件灑了一地。春熙慌忙撲去,想將東西護住。

身子給另外兩個婆子拽住,當先那婆子從地上拾起一隻布偶,上麵紮滿銀針。

春熙瞪著眼:“不,是她害我,是她害我!這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婆子冷笑一聲:“藥包,加上這布偶,春熙姑娘,有話咱們去跟大奶奶說吧!”

春熙給人硬拖硬拽,扯出院子。

她一路疾哭,大聲呼喝林雲暖這個“賤婦”害她,翠文立在廊下,階前立著一溜兒小丫頭,煙柳紛飛都在其中,眼睜睜瞧著春熙給人拖出去,再未歸來。

沈世京麵色沉重,垂頭盯著那隻茶盞。

“五石散,你放的吧……你故意挑在我在的時候,利用我做你的證人?”

他聲音低沉,壓抑著深沉的怒意。

“你怎麼變成這樣!”雙手重重捶在桌麵上,將那茶盞震歪,茶水灑得到處都是。

林雲暖著實有些累了。

她背對沈世京,撩簾走入內室,疏淡的聲音傳來:“沈大夫,您或許想多了。”

她沒他以為的那般下作。

也沒必要,臟了自己的手,去對付一個下人。

不過順水推舟,慢慢將那人的私心和惡意養得越來越重,卻怎能怪得她呢?

…………

夜裡,木奕珩歸來有些晚,白天內宅發生的事仍是傳入他耳朵。

他踏上石階,翠文掀了簾子,如果仔細觀察,就能察覺院子裡所有的奴婢都比平素更沉默、更小心。

林雲暖在沐浴。

熱氣蒸騰的水中,她輕撫自己圓潤的肚子,光潔的肩頭披著厚的棉巾,歪頭靠在浴桶邊緣,神色寧靜安詳。

木奕珩伸手從後麵摟住她。

身上沉重的鎧甲帶著寒涼之氣。

“你還好麼?”他輕聲問,捧起她的臉,凝眉端看她。

林雲暖回身,伸臂將他脖子摟住。

將頭貼在他肩上,將他的衣領肩頭也弄得濕了。

“你不問我,春熙的事麼?”

木奕珩扯唇笑了下:“有什麼好問的?”

“她畢竟,是你的人啊。”

“嗬。”他不置可否地輕嗤一聲,將人從水裡撈起,用大浴巾裹住,抱著送到後麵暖閣帳子裡。

林雲暖扯著他的手臂:“……鬨這麼大,不僅春熙,還連帶扯出了好幾個院子裡的人……木奕珩,你不怪我麼?”

木奕珩抬手揉了揉她頭發,俯身輕輕吻在她額頭上麵。

“若我出手,未必肯這樣算了。你先睡,我去去就來。”

林雲暖隔著簾子,看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屏風後。她突然鼻酸,心頭狠狠顫了兩顫。

這樣的寵溺,不問一句,毫無底線的縱容信任,會永遠持續下去麼?

這樣的體貼,無微不至的嗬護,會一直屬於她自己麼?

不管林雲暖如何不安,如何糾結,年關,就在忙碌而冗繁得喘不過氣的時候,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