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國公負手在前, 步履緩慢,為能讓身後二人跟上, 他甚至不時要停下來候一陣。
林雲暖拿帕子給木奕珩擦拭傷口, 臉頰上頭一塊青紫, 還有擦傷, 滲出少許血珠,嘴角也破了。
木奕珩嘶了聲,攥住她手腕, “不妨事,一時不察給人在臉上呼了一拳。你彆心疼, 老子已經在衛子諺那狗東西臉上十倍還回來了。又得有一陣子, 他不敢出來蹦躂。這人命賤, 每回不叫老子揍一頓心裡就不舒坦。”
這話落, 一抬頭,衛國公正在不遠處的前方停步回頭看他。
——顯然叫衛子諺真正的“老子”給聽去了。
林雲暖暗暗掐他一把, 丟個“瞧你, 當著人家爹麵前還胡言亂語”的眼神。
木奕珩嘿嘿一笑, 把林雲暖手牽著, 朝前走:“國公爺要帶我們去哪兒啊?這處不方便說話?”
倒不怕衛國公跟他下黑手,畢竟還有成威這個人證。衛子諺是個瘋子,當街就敢斬殺朝廷命官, 與世家子弟相鬥, 衛國公卻不是傻的, 這種事做來隻會給自己抹黑添麻煩, 衛國公為人最是愛惜名聲,就算人家當麵罵他兩句,怕他都不會還口。——當然,除了木老太爺,這輩子也沒什麼人敢當麵罵過國公。
衛國公好脾氣地點點頭:“前頭備了車,你與……嗯、同乘,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木奕珩揚了揚眉頭:“這……國公爺,您這不是為難人麼?我好容易帶同妻子出來玩玩,興致剛被令公子敗儘,轉眼您又……請恕屬下真的沒那麼多時間,屬下家裡還有個奶娃子等我們回去呢,國公要不改天再說?容屬下先行告退?”
衛國公垂了垂眼瞼。從林雲暖的角度看去,他下巴輪廓看起來有種莫名的熟悉之感。
“奕珩,”衛國公似乎輕輕歎了口氣,用十分柔和的聲音道,“我有要事,不吐不快。”
木奕珩翻了個白眼,心裡開始罵娘。
林雲暖和木奕珩蹬車,親衛讓了一匹馬給衛國公,擔憂道:“國公腰有舊患,騎馬怕是……不若屬下喊轎子過來?”
車本是給衛國公和木奕珩備的,因林雲暖跟著,不得已讓了給她。衛國公擺擺手,“不妨事。”
一路緩行,衛國公不遠不近的隨在馬車側旁,清晰聽見裡頭木奕珩的說話聲。
“……這兒疼,你吹吹……哎,你打我乾什麼?你不我媳婦麼?我摸一下怎麼了?救命啊!有人謀殺親……”
後頭那個“夫”字變得低悶了,約是給人捂住了嘴。
衛國公神色淡淡的,眸中一縷柔光。仔細瞧,嘴角似乎還抿了一抹苦笑。
這小子一點都不似他,耍寶跳脫,混賬無恥,……卻是他的親生子,他和此生唯一愛過的女子的唯一孩子。
沒一會兒,裡頭鬨騰聲止了,木奕珩刷地掀了簾子,朝外頭嚷道:“有完沒完,能不能到了?”
這話剛落,馬車就停下來。
衛國公翻身下馬,拍拍車壁,“奕珩,你們下來。”
漆黑的夜裡,遠近的燈火都熄了,唯麵前這座宅院前,還掛著兩盞紅燈。
門楣上麵沒有匾額,大門似乎剛刷過新漆,能聞到淡淡的漆味。
衛國公率先登階,在門前回過頭,朝木奕珩招手。
木奕珩素著臉,扯著身後的婦人,目光在四周打量一番,嘿嘿笑道:“這座,幾年前賑災銀貪墨案抄沒的宅子?嘿嘿,竟入了國公爺之手,厲害厲害。”
這明晃晃的譏諷,並沒有讓衛國公稍稍一怒,他淡淡頷首:“後來賜給永安郡主做彆苑,沒兩年出售,我便接手下來。怎麼樣,可有興致一同去裡頭走走?”
永安郡主是前太子留下的唯一血脈,今上為表重視親情,對其大為寵愛,賞給她做彆苑的宅子,景色必不會差到哪兒去。
木奕珩緊了緊握著林雲暖的那隻手,“你乏不乏?”
林雲暖搖搖頭,木奕珩這才登階,“國公爺請吧。”
衛國公步子走得很慢,他一路走,一路朝二人介紹景致,話不多,讓人能聽明白,又不感到厭煩。
林雲暖注意打量他的神色儀態,無論從哪個方麵看,衛國公都是一個極容易叫人產生好感的人。
他生得俊逸,語調溫和,聲音醇厚低沉,富有磁性。便是隨意踱步賞景,也是腰背挺直,朗直如鬆。
雖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但林雲暖就是覺得,這人不像是想找木奕珩的麻煩,給他自己的兒子出氣,反倒像是,想親近木奕珩一般。
可木奕珩這廝卻沒這個覺悟,他一路臭著一張臉,提不起半點興致,衛國公介紹那太湖石堆成的假山時,他還非常失禮地打了個哈欠。
也是,木奕珩這個性子,能忍到現在沒罵娘,已算是給衛國公麵子了。
衛國公在一座八角亭前停住步子。
就有魚貫而來的侍人,手提宮燈,送來薄毯,點心,茶水,擺在亭子中心。
木奕珩的耐心已經耗光了,他也懶得再催,隻斜睨著衛國公,一副“我就看看你能憋到什麼”的架勢,與衛國公無言鬥起氣來。
衛國公做了個“請”的姿勢,“二位坐。”
他是長輩,自先坐了。
木奕珩將林雲暖扶著坐下,也不客氣,抖開毯子蓋在她腿上。
衛國公將侍人屏退,目視茶壺,若木奕珩是個懂事的,便不敬茶,也應倒杯茶給他吧?
心裡酸酸澀澀的小希望,很快破滅。
木奕珩提起茶壺遞一杯到林雲暖手上,又斟一杯給自己,抿一口,“呸”地吐在地上。
“這特麼什麼玩意?苦死老子了!”
衛國公眸子垂下,掩住眸中無限的失落。
默了片刻。衛國公決定不兜圈子了。
“奕珩,你若不棄,這宅子,我想送給你。”
溫情的時光總是短暫。再不入主題,難保混小子不會一杯茶潑他臉上。
林雲暖抱著茶杯的手一頓,她抬起頭,驚訝地看向衛國公。
木奕珩嗤笑一聲:“做什麼?收買我?軍情是不得泄露的,我木九又不缺一座宅子,錢我有的是,我會為一座破院子叛國?我說國公爺,您好歹也是皇親國戚,您這樣不好吧?”
“慎言!”衛國公似乎耳尖微紅,咳了一聲方續道,“我隻是……犬子多番行事莽撞,略表心意。奕珩萬勿會錯了意。”
頓一頓,又道:“再有,聞知尊夫人養病當中,此處靜謐,是為頤養的絕佳所在。”
木奕珩疼媳婦兒,便從媳婦兒下手,這總不會錯。
衛國公抬眼,對上的卻是木奕珩陰沉沉的眸子。
混小子嘴角勾著笑,咬牙切齒地譏諷:“國公倒是熟知我家後院的許多事。”
衛國公並不打算隱瞞,他乾脆承認:“是,不可否認,我一直關注你。”
木奕珩做了個牙痛的表情,捏住林雲暖的手,在她手背上輕拍,“我同國公一道去前頭池邊瞧花兒,你喝杯茶,慢慢過來。”
這意思,就是想跟衛國公單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