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子諺昏昏沉沉睡在帳中。他睡的不好, 噩夢連連。
榮安與男人醜陋的相纏在一起,帳子裡兩個緊貼的人影, 叫他惡心的幾乎要吐出來。
他依稀知道是在夢中。手腳劇烈掙紮,想從夢境中抽身。
他沒能成功,他眼睜睜瞧見大門破開, 衛國公手持長劍, 劃破眼前的幔帳。
男女不堪入目的形態徹底曝光眼前。
衛國公回身,眸子深沉,嘴唇輕抿,毫不猶豫地一劍朝他刺來。
血花飛濺。
他低下頭, 看見自己胸前, 沒入一半的劍……
衛子諺給那劇痛驚醒,大汗淋漓。
他坐起身, 拂開紗帳,還沒弄清楚自己想要做什麼,就看見麵前……
桌案旁,夢中取他性命的那人, 端坐在那裡。
衛子諺兩腳一軟,撲跌在地。
從他降生, 父親從沒踏足過他的院子, 更不可能, 進入他的房間。
他跪下顫聲道:“爹……爹……您怎麼來了。”
衛國公並不看他。
手裡把玩著一塊白玉, 摩挲許久, 久到衛子諺以為自己, 就要跪死在那。
衛國公終於開口:“……薑氏死了。兩個時辰前。”
衛子諺麵色煞白,失聲道:“怎麼……怎麼可能?”
“你母親已經進宮去,求皇後娘娘出麵,安撫薑家。”
衛子諺猶如傻了一般,不知該如何反應。
他雖混賬,薑氏與他也曾夫妻恩愛,好時光短暫是短暫,她在他心裡還是有分量的。
衛國公並不理會他的吃驚和失落,他站起身,用命令的語氣道:“你這般病著也算走運。今兒起,你便日日去薑家門前跪著,直到薑家人平息這口怨氣。”
衛子諺瞪大失神的眼:“什……什麼?”
見衛國公蹙眉掃來,他連忙吞了吞舌頭,“是!是!全憑爹差遣!”
衛國公厭惡地“哼”了一聲。
“我與你母親商量過,你已不可能有子,將來續弦,好人家的閨女自不肯嫁。幸有薑老夫人的小女兒,年二十八,冰清玉潔,小姑獨處,正與你相襯。到得服喪期滿,你便去薑家求娶!”
這話說完,衛國公便提步朝外走去。
衛子諺不敢置信,他便算廢了,也還是堂堂世子,他娶誰不能?將來過繼一個兒子,又有何不可?
薑老夫人的小女兒,世子夫人薑氏的小姨,二十八歲未嫁,是因為,她天生有眼無珠,醜陋殘疾……是個怪物!
當年薑老夫人一時心軟,將她送出薑家,逃過溺死的命運,後來偷偷養在莊子裡,隻當多添雙筷子。又有相士批命,此女命格有異,可為薑府擋煞。故而她存活下來,直到如今。
這事極隱秘,若不是薑氏偶然說漏,怕是外人永不會知曉,薑家還有這樣一號人物。
他堂堂世子,樣貌無雙,高貴不凡,竟要娶一怪胎,做他的世子夫人!
衛子諺喉頭湧上熟悉的腥氣,他仰頭大笑,唇齒染血。
他為什麼生在這個家中。
他為什麼要這樣豬狗不如的活著!
…………
前頭木奕珩拒絕了差事,後頭木大老爺就得了消息。
衛國公行事隱秘,木大老爺隻當是宋將軍賞識木奕珩,這才動用關係,調他做大內禁衛。木奕珩當晚歸來,就被木大老爺叫進房中,父子倆談了許久,出來時,木奕珩有些悶悶不樂。
他在外人麵前飛揚跋扈不可一世,若說這世上有他敬畏的什麼人,那個人便是木大老爺無疑。
木大老爺希望他去。
他沉默地往回走。
在嵐院外,收起沉重的表情,嘴角一勾,又變成那個賤兮兮的木九。
院裡的下人朝他行禮。
他好脾氣地一路回應,翠文迎出來,把他往東邊稍間推,“鈺哥兒非要奶奶抱著,乳娘歇在奶奶外間了,奶奶怕吵著鈺哥兒,叫奴婢知會爺,請爺在東暖閣歇息。”
木奕珩一怔。
拿孩子做借口……
莫不是,還沒消氣?
他無奈一笑:“得,這一晚隻好孤床冷枕,獨個兒煎熬了。”
他樣子可憐兮兮的,就著溫水洗漱畢,手裡拿了本不知哪裡搜來的地方誌,見翠文認真在裡頭榻上鋪被褥,不由問道:“奶奶可是小日子來了?”
翠文給他問個大紅臉,垂頭道:“未曾,隻是似乎將到日子了,這幾天廚房日日溫著紅棗薑茶,也備了小手爐,給奶奶暖著肚子。倒沒見奶奶喊難受。”
木奕珩放下書,眼睛朝那已經掩蔽的門看:“她身子弱,偏愛逞強,知道你是我的婢子,必會與我回報,自然不肯喊疼給你知道。你們姑娘家,就沒法子,能不來小日子麼?”
翠文頭快低到脖子裡去了:“爺……奴婢哪有法子……沈大夫也說,隻能慢慢將養……”
忽然瞥見木奕珩左手手背上一塊新傷,忙移步過來,拿起他的手反複瞧:“爺這是,怎麼弄的?”
圓形環狀,像給人咬的。翠文大約猜到,多半是林雲暖和他胡鬨……
聽木奕珩沒好氣地道:“還能怎麼弄得?母老虎咬的!”
歎息一聲,收回自己的手,笑盈盈瞧著翠文:“若那母老虎有我們翠文半點溫柔……”
林雲暖披衣起身,在門前,恰聽到這半句。
她的步子一頓,連忙縮身回去。
聽木奕珩又笑嘻嘻道:“前兒聽你們奶奶張羅,說要給你挑人家了。自小你就在我跟前,再貼心不過,說實在的,我這心裡,真舍不得……”
林雲暖舌根泛酸,一扭頭,閉合了隻開條縫隙的門。
木奕珩在那和翠文有的沒的閒扯:“難得她瞧你好,你若願意,張勇吳強你選一個,錦墨錦硯他們也行,夫妻倆都在府上,不必兩頭奔波。今後你就替她管著那幾個,有誰敢惹她生氣,你就回來告我。那婆娘嘴硬得緊,非要事事逞強不與我說。也不知我疼她,不想她為閒事操勞。”
翠文聽他絮叨一大堆,知道木奕珩這番話儘是為林雲暖考慮。
她眼眶發熱,連忙扭身去繼續鋪床。
少年相伴,多年主仆,木奕珩又俊,待她們又好,翠文心裡不是沒有他。
隻是她生性靦腆,人又老實,不敢像春熙那般,露了形跡。
可他待她們的好與待林雲暖完全不同。
事無巨細的去為一個人打算,什麼事都想給她鋪好路讓她走得輕鬆,明裡暗裡的敲打府裡上上下下不許任何人惹她不快,背後伏低作小,哀求大奶奶七奶奶她們多加看顧……
奶奶上一世,一定是個菩薩一樣心善的好人吧?
否則,如何這般幸運,遇上這樣寵她的丈夫?
而林雲暖卻沒聽到後半段對話,她腦海中浮現許多的、木奕珩調戲小丫頭的畫麵。
他讚大夫人院裡的金鴿手白,說要給她買鐲子戴。
他攔住二夫人院裡的巧兒,非要人家打開手裡的食盒偷塊糕喂給他吃。
他接過老夫人房裡的紅梅遞來的香茶,誇人家身上香膏味道宜人。
他和春熙在淨房,當真什麼都沒發生?
翠文今晚上夜,是睡在何處?
他那樣的需索無度,說不定一時興起……
林雲暖在屋中胡亂踱步,抬手揪住自己的頭發。
她是怎麼了,她為何這樣的小肚雞腸?
那些隻是些下人罷了,什麼時候,她連下人也要介意,也要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