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幾年前的衛臻與如今麵貌並無很大的不同。
隻是那時他還沒有蓄須, 身材更瘦削些, 榮安誕下男孩兒後, 他晉了侯爵, 那會子他還不是國公,是衛侯爺。
這樣高位的當朝新貴, 穿一身普通的蓑衣, 立在杏花巷前, 翹首朝裡麵看。
三月暖春, 小雨細得絲線一般。
他隔著雨霧朝裡看。
身後是布滿青苔的石牆,他愛潔, 生怕自己不小心靠了上去,不時挪動一下步子,調整自己的位置。
聽見不遠處的角門開啟。他身子一閃,躲到青苔石牆後麵去。手掌還是觸到了那牆,濕滑黏膩的觸感, 讓他陣陣惡心。
但這不是計較的時候, 因為雨簾那頭,一把熟悉的櫻花圖案油紙傘從巷子深處緩緩而來。
他的心立即劇烈跳動起來。
他盼著的姑娘, 如約來了。
他捏了下袖子,心想第一句話要說什麼。
“好久不見?”還是“我好想你?”
那傘出現在巷口, 視線內, 能瞧見裡頭的人了。
衛臻砰砰亂跳的心臟, 似被猛地攥住, 重重地震了一下。
來人不是錦瑟, 卻也是個他識得的女子。
“侯爺,二小姐前兒給老爺趕去家廟裡頭思過,不準我們跟著……您吩咐的事兒,奴婢沒做成……”
來的是木錦瑟的貼身婢女,叫馬蓮。從前錦瑟與他幽會,均是這丫頭陪侍在側。
衛臻失望極了。
他已經很久不曾見過錦瑟,自他婚後,與木家幾乎再無往來,隻從旁人的隻言片語中,知道錦瑟似乎病了。
他憂心不已,數次試圖與木文遠打聽。
他與木家已然結仇,如何打聽得出來?
堂堂侯爵,百忙之中,便抽出時間來長久蹲守旁人府邸的後巷。
終於撞見這馬蓮外出,用儘手段籠絡,求她替自己引錦瑟出來相見。
馬蓮見麵前這張俊逸的臉暗淡下去,寶石般的眸子也沒了光彩,馬蓮有一瞬的心疼,抿唇道:“家廟在園子最北,靠著索山,侯爺若實在想見一見小姐,不知可願冒一回險?”
衛臻眉頭凝起,他愕然望向馬蓮,用了好一會兒才弄懂她的意思。
是要他,堂堂侯爺,爬牆偷香?
這事若他當真做了,豈非自輕自賤?
衛臻沒有說話,他抿唇負手,任雨珠子從帽簷上麵一串串低落。
馬蓮聽見身後門響,霎時變了臉色:“侯爺,奴婢需得走了。”
衛臻沒有挽留,他將帽簷拉低,遮住自己的麵容,帽下一雙失落孤寂的眸子,望向漫天的水霧。
本是鴛鴦,奈何浪急風驟,生生分離,給這青磚院牆格擋。
回到自己的侯府,下人迎上來,說帝姬傳見。
衛臻心中不快,被“傳見”兩字激得心中更是躁鬱,他冷臉去了榮安的院子,榮安屋裡五六個乳娘和嬤嬤,圍著一個幼小的嬰孩,正拿幾件新做好的衣裳在他身前比試。
衛臻抿著嘴唇,淡淡步入進來,當著人,他還致禮。他視線落在那孩子身上,眸中劃過屈辱的痛色。
榮安與侍衛的虐種,卻要冠他的姓,承他的爵。
榮安自然滿意他的不快,她噙了抹淡淡的笑容,與他商量,“皇嫂命我明兒帶衛子諺進宮給她瞧瞧,我想帶著衛姝一塊兒去,老太太不是說,她也到了該議親的年紀?”
這樣的示好,讓衛臻狐疑地看向榮安。
榮安抿唇一笑,“怎麼,本宮為自己的小姑子打算將來不應該麼?”
衛臻眸子垂下,麵無表情地“嗯”了一聲。
第二日傍晚,就從宮裡傳來他妹妹衛姝深受皇後娘娘喜愛,想要留在宮裡小住兩天的消息。
衛臻再次踏足榮安的院子,夫妻倆在內室彼此立視,榮安的笑極刺眼:“怎麼?你妹子給我皇兄錯認成宮人,幸都幸了!難道那不是她的無上光榮麼?我皇兄可是當今皇上!什麼樣的郎君比他更好?待賜封的旨意下來,老太太定也歡天喜地,難不成衛卿你,倒對此有什麼怨言?”
衛臻無話說。
事已至此,他能說什麼?
若將妹子許給重臣之後,能給他拉攏多少助力!一旦沒入宮中,除了依附天家,依附皇權,他再沒旁的選擇!
榮安就是要這樣,阻斷他所有的路,要他不得不乖順聽話,以他們兄妹為天。
衛臻笑了下。
榮安行事心狠手辣,果斷霸道,若她是個男人,也許還令人忌憚幾分。
偏她是個女人,還是他名義上的妻子。
衛臻打了個響指。
兩名高大粗壯的侍衛應聲從瓦頂跳入。
榮安緊張地退後一步:“衛臻,你想怎樣?”
人都遣了出去,她孤立無援。噩夢般的新婚夜記憶回籠,叫她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衛臻看也不看榮安一眼,他立在簾子那頭,聽裡頭榮安發出驚懼的呼聲。
很快,那聲響低了下去。
低低的哭聲,低低的喘息。
衛臻輕蔑一笑,長身而起,推門走了出去。
門外侍人們驚愕地望著他。
屋裡響動未停,可侯爺已經出來了。那裡頭和帝姬在一起的……
衛臻負手步出院落。
他自己毀了幸福,如今又搭上了唯一的妹子。
滿胸的憤恨,他想尋個適當的出口,發泄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