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奕珩點點頭,任那兩個親兵將暈厥的威武侯架起,他舉目望向那片火海,火光熊熊明亮了他的瞳眸。
臨川王似瞧出他心事,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奕珩,一將功成萬骨枯,古來如此。你是個注定要做番大事的人,勿拘泥了自己,婦人之仁。”
木奕珩扯唇笑了下,臨川王攬住他肩膀緩步前行,聲音柔緩地道:“上回本王的提議,你考慮得如何?陶然能接受你的長子,她是本王的親女,本王了解她。她會善待鈺哥兒,這你根本無需擔憂。至於你那婦人,你不便出手,本王可代你解決,絕不會拖泥帶水……”
兩人身影漸漸遠去,臨川王的說話聲已聽不見了。
維餘一弦明月高掛天際,清風野草,林影焰色,萬物無言。
………………
木四奶奶想不通,吳婆子和麗麗兩家苦主告官已月餘,為何官府還無動靜?
不但沒人來緝拿林雲暖這凶手,就連上門循例過問一聲走個過場都不曾。
林雲暖毫發無損地擺出無辜受害形象,暗地裡不知如何得意呢。被層出不窮的糟亂事擊垮的,卻隻有木四奶奶自己。
不過四奶奶如今也顧不上林雲暖了,出殯那天她和木三夫人當眾衝突,把木家上下的臉都丟光了,為夫君和公婆籌謀這麼多,如今隻有她一個人被拘在屋子裡,鑰匙被沒收,掌家權沒了,夫君罵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公爹看也不看她一眼。那個背後出謀劃策的婆母裝起了菩薩,隨眾一起指責她,把錯處都推在她身上。
如今所有人都無辜,隻有她一人不無辜。
一家之主的喪儀,多半百天過去才算結束。木老太爺與木老夫人鬥氣十餘年,不見不語,最終最終,還是合葬在一處,彼此作伴。
木大老爺在兩老入土為安後,把自己的兩個弟弟喊來書房。
桌麵上擺著幾十本賬冊,和一遝發黃的單據。另有一串鑰匙。
木大老爺坐在案後,他麵容疲憊,背脊傴僂,眼也未抬:“家中一切數目,包括老太太臨終留給奕珩的那些,均在這裡。”
木二老爺滿麵愧色:“大哥,您這是做什麼?”
木大老爺擺擺手:“內宅爭鬥不斷,我知道大夥心裡想法。其實便是侄媳婦不說,我也原有打算。我如今因罪辭官,萬眾閒言,隻管我一房擔待就是,何苦拖累你們,和你們的子孫?如今老四在仕途上剛有起色,眼看老十二也到了議親的年紀,無謂害了孩子們。你們不必勸,也不需解釋。這裡這些東西,除了這祖宅,其它的,你們想要,儘管拿去。這宅子不能變賣,將來隔成東西南三府,各辟府門,住與不住隨你們,想要我搬出去,卻是不可能。”
這話綿裡藏針,軟中帶硬,多年來木大老爺和氣待人,對手足子侄們從無冷臉,可謂是極好的家長。
如今他作此決定,想來也是傷了心吧?
木二老爺正想再勸,就聽木三老爺道:“既然大哥已有安排,我等遵從便是,隻是……兄長們的兒子多半已經成家,各有官職,我房裡兩個小子兩個閨女皆未長成……”
木二老爺愕然看向他:“三弟,你什麼意思?大哥是心灰意冷,這才說出分家的氣話,你怎能順杆就爬?爭起好處來了?”
木三老爺冷聲譏諷道:“怎麼二哥這時倒來說軟話?二哥的兒媳婦掌家兩日,恨不得把大房三房的東西都搶到你們二房去,嘴臉何其無恥?這時候假意推辭,二哥臉不紅心不跳,也是厲害得很呢。”
木二老爺正要辯解,木大老爺重重拍了桌子。
“分家分家,分的是家!難道斷了你們骨肉親情?分了家就不再是兄弟?你們不是那些不懂事的小輩,臉麵還是莫丟在地上互相踩了!你們自己分,餘下的,不論什麼,我不計較!”
他起身拂袖便走。
兩個弟弟訕汕地,閉嘴不言語了。
木大老爺雖說給他們隨意分,可真要將偌大家業點數清楚,著實不是小事。
這一算,就算到了十天後。
木三夫人看著自己記的賬單子,對木三老爺道:“你說這真是全部的家底了?老太太留下那麼多私攢的錢,難道老爺子沒有?我可聽說,老爺子臨終最後見的人,可是老九媳婦!你大哥為人精明,他會肯這樣吃虧?大嫂和她媳婦兒掌家理事這麼多年,我不信她們手裡沒摳出油水!”
木三老爺閉目歇在床內,聞言睜開眼睛,瞪視木三夫人:“你有完沒完?那是我大哥,也是你大伯!孩子們的親伯父!看不得你這尖酸樣,抱著你的賬目滾!”
木三夫人被他鋪天蓋地地一罵,心裡火氣騰騰上竄,口不擇言道:“我憑什麼滾?你們木家多了不起?說都說不得?你老娘死的不光彩,你大哥大嫂原當論罪!我要是他們,我都沒臉活著!養著個野種在家,什麼臉麵都早丟光了,不知人家如何嘲笑你們,還自己端著份兒,以為自己還是當年的睿侯府呢!你也彆在這跟我裝什麼手足情深,你大哥給人戳著脊梁骨罵的時候,你龜孫子似的躲得遠著呢!這二十幾年要不是老太爺活著,還有些餘威,你當木家真能撐到今天?怕是不等你大哥辭官,今上就尋不知多少過錯把他擼下來呢!不多留錢財傍身,叫你兒子將來官場混不去到外麵乞討去?”
她一邊罵一邊哭,聲音尖銳難聽。屋子裡外都能聽見。
木三老爺滿心煩亂,一腳把被子蹬開,穿靴就走。
木三夫人罵道:“你去哪裡?內院落鑰,你難不成去找那兩個狐狸精?好呀,老爹老娘屍骨未寒,喪期未過,你就這般忍不住了!什麼狗屁世家大族,臟汙不堪!妹子未婚生子,外甥娶個二手破爛貨!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官老爺,個個兒色心不小,木家早晚是敗!還非得把敗家錯處推到我們這些婦人身上來,真是半點臉都不要!”
木三老爺頭也不回,將門摔得巨響。木三夫人罵的無趣,捂住臉嗚嗚哭了。
…………
林雲暖有些傷感。
自從長輩去了,木家許多人好像一夕之間就性情大變。
其實她也明白,不是他們的行為性情變得醜陋了,而是多年來在木老爺子和老太太麵前壓抑太久,如今得了大赦,每個人都想儘情發泄一番。
木大老爺病了。她雖不好去侍疾,總要代木奕珩去請安。
人到上院外,遠遠就見木三夫人和木二夫人攜手從裡麵出來。
前幾天鬨僵的兩房,沒事人一樣親親熱熱挽著手,還若無其事地跟她打招呼:“來瞧你公爹?鈺哥兒還好?”
鈺哥兒受驚發熱,林雲暖衣不解帶照料數日,才有好轉。如今又是深秋,天氣已冷,自然不好帶他出來給祖父請安。
說說笑笑幾句,林雲暖目送二人離去。
這回說話,竟是她和兩位夫人最後一回在同一個家裡寒暄。
分家後,院牆立了起來,一開始還互通小門,後來出於一些說不出口的原因,將牆上的小門砌死了。再後來,木二老爺升遷外放,舉家遷居,就隻剩書信往來。
自然這都是後話。
分家前夕木奕珩回京。
經過一番爭鬥,才從繁冗的諸事中抽出空來安撫家裡。
木奕珩乃是衛國公親子的消息,就在這個時候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