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五日,傍晚。
赤霞漫天,街頭搖著蒲扇納涼的老人,看著天色歎道:“明天肯定是個好晴天。”
“爺爺,為什麼呀?”蹲在老人腳邊的小孩仰頭問。
“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裡,這是老古人的話,意思就是如果早上看見了雲霞,可能要下雨,就不要出門了。如果是看見了晚霞,接下來就是大晴天,自然可以走遠路。”老人細致地給孩子解釋著。
“哦,我懂了!”小孩看著天邊的紅霞,嘴裡念叨著爺爺剛才說的那句話,心裡想著,回頭一定要跟小夥伴講一講,炫耀他學會的新知識。
一個男人拎著一塊肉,一瓶燒酒,挎著個菜籃子往街口走過來,他個頭矮胖,鼻子旁邊長著個肉瘤子,臉生橫肉,看起來不是好相處的麵相。
但實際上附近幾條街的鄰居都曉得,他脾氣其實不錯,平時見人三分笑,尤其是喜歡小孩子。
男人看見納涼的老人和小孩,笑著走過來:“李大爺,王大娘……”
叫了一圈,問候了一遍:“乘涼呐。”
老人們同樣笑著回應幾句,男人從裝得滿滿當當的菜籃子裡摸出一個紙包,還沒打開,撲鼻的肉香就透出來了。
紙包裡頭是鹵好的牛肉,他隨手撕了幾條,塞進幾個小孩子的嘴裡,樂得小娃娃都圍著他轉,“謝謝王叔叔”喊得可親熱了。
男人笑得本就不大的眼睛更眯起來了,又撕了幾條牛肉喂小孩兒,老人們連忙勸:“可彆再給了,饞嘴的小娃們。”
“沒事。”男人笑道:“就幾條肉絲。”
那也不少了!牛肉賣的可貴了,鹵好的牛肉更貴。
王大娘看著男人腳邊的酒瓶子,右手腕上掛著肉,籃子裡塞的滿滿的,肯定都是吃的,忍不住勸道:“有良啊,有錢還是攢著吧,彆都花了。你不是喜歡小娃娃嗎?往後娶個媳婦兒,再生個大胖小子,多好。”
王有良不好意思道:“嗐,我這有上頓沒下頓的,先混個肚飽唄。”
似乎不想再談這個問題,王有良跟老人們道彆,往自家走去。
他家在巷子最裡頭的院子裡,房子雖然破敗了點兒,但很大,加起來好幾間房子。
“是他嗎?”路口的小賣部,兩個打扮靚麗的年輕姑娘正在買東西,店主去拿架子上的商品時,其中一個短發低聲問另一個:“是他嗎?”
“我看像,**不離十。”長發姑娘同樣壓低聲音道。
王有良的長相十分有辨識度,據楊老三交代出來的線索,王有良,人稱王瘤子,就是這個據點的負責人。
店主取完貨回來,兩人立刻閉上嘴巴,結完賬出來,外麵大樹下的老人正在談論王有良。
跟她們了解的表麵信息一樣,王有良是個跑大車的,跟幾個朋友合夥做生意,鄰居都猜他是倒爺,所以手裡有錢,闊綽,朋友也多,家裡經常人來人往。
但這一行也危險,所以羨慕嫉妒的人多,真正敢乾的人少,況且要門路要本錢,不是誰都能乾的。
兩個姑娘跟樹下的老人們聊了幾句,外地口音,打聽人,像是來尋親的。
因為給出的信息比較大眾且模糊,老人們一連給出幾個回答,都是沾點兒邊的,但又不確定的。
看著七曲八繞的街道巷道,長發姑娘似乎膽怯了,輕聲道:“咱們先去吃飯,回頭叫大哥一起過來看看。”
短發姑娘點頭:“行。”
兩人結伴走了,老人們沒當回事,繼續嘮嗑扯閒篇。
王有良兩手提滿東西,慢悠悠往自己走,他家在巷子儘頭,想到他家必然要穿過這個長長的巷子,有且隻有這一條路,隻要守好大門口就行。
到了門前,直接伸手推門,兩扇對開的木門,他不像一般人直接從中間推,也不推右邊的,反而彆著手去推左邊那扇門。
門一推開,腰雁子上已經被抵上了一把匕首,隔著輕薄的衣衫,甚至能感覺到刀刃銳利的鋒芒。
王有良不動聲色走進去,反身關好門,守在門口的人這才放下匕首,去接他手上的籃子。
幾個屋裡都有人探頭,看見是王有良,又縮了回去。
“買了啥?”
拿匕首的男人剃了個幾乎能看見頭皮的短寸,在籃子裡翻找了一遍,看見都是些熟食,順手撕了點兒鹵肉塞嘴裡,一邊嚼著一邊不滿道:“就這點兒肉,夠分幾口,咱們這麼多人呢。”
夏天天氣熱,糧食可以藏在車廂裡、各種容器裡,多帶一些回來,肉、蛋容易壞的,隻能每天買新鮮的。
“有的吃就不錯了。”王有良沒好氣道:“我再能吃,還能真買個幾十斤回來?”
他一個人,買那麼多吃不了就會壞的東西,難道不會招人懷疑?
寸頭男當然清楚,他隻是隨口抱怨了一句,手上的匕首轉了個花刀,紮進王有良買回來的生肉裡:“買這玩意兒乾啥,小驢子的廚藝太差了。”
“嫌不好吃你自己去做。”王有良提著東西往裡走,一個瘦巴巴耳朵很大臉有點兒長的年輕人走過來,把生肉接過去,轉身去了廚房。
“嘿,我說二瘤子,你是吃槍.子兒了?火氣這麼大?”寸頭男不滿道。
“瞎說啥呢!”最大的那間臥室裡,走出個黑壯男人,他瞪了寸頭男一眼,吃槍.子可不是什麼吉利話,不能隨便亂說。
寸頭男撇了撇嘴,黑壯男彆看長得粗壯蠻實,其實心很細。
他、寸頭男,還有王有良三個人,就是一整條線上的負責人,王有良負責這個據點,寸頭男和黑壯男,分管運輸和售貨。
寸頭男是三人中,武力值最高的一個,匕首使得出神入化,曾經活剮了一個試圖逃跑被抓回來的女人,割了不知道多少刀,一間屋子的地麵都被染紅了。
他槍法也好,本事大,脾氣就算不得好。
黑壯男擔心同伴內部起矛盾,幫王有良解釋了一句:“紅婆栽了,他煩著呢。”
“你煩啥啊,要煩也該我們煩。”寸頭男說:“她又不曉得你。”
因為分工不同,跟紅婆打過交道的是黑壯男和寸頭男,倒是王有良沒跟她接觸過。
不過因為他們兩個一直到處跑,紅婆不知道他們去處,所以兩人並不十分擔心。
王有良皺眉道:“那個楊老三我見過。”
“啥?”黑壯男一驚,楊老三那種小嘍嘍,隻對他上級也就是紅婆負責,接觸到的高層有限,他們原本都沒放在心裡。
“你不早說!”黑壯男急道:“現在把貨趕緊運走?”
王有良說:“不過他沒見著我正臉,當時天黑得很,而且他也不曉得我是誰,住哪兒。”
黑壯男稍稍鬆了口氣,這樣還好,他也不想著急忙慌的運貨。
紅婆被抓了,不曉得供沒供出來他們,如果供出來了,他們的幾條路線可能會有暴露的風險,現在急著運貨反而容易出問題。
“你剛回來,外頭有什麼情況嗎?”黑壯男問。
“都挺正常的。”王有良說:“街口小賣部有兩個生人,年輕姑娘。”
黑壯男皺了皺眉,有些不放心,王有良主動道:“吃完飯我去打聽一下,看她們乾啥的。”
“成。”
王有良多年經營的名聲,讓他家格外安全。
這麼些年,好多據點都被拔了,這地兒還好好的,幾人難免有些掉以輕心。
而且這個據點位置很好,說句不好聽的,玩意倒黴被警察發現了,一時半會兒很難衝進來,他們還有現成的人質,惹急了把那些兩腳羊全殺了。
很快飯做好了,米飯蒸了兩鍋。
外人隻以為,王有良這裡偶爾有朋友,一來也就三五個。
實際上王有良家裡常駐的人都有三四個,像現在貨集多了隻等著賣出去的時候,他家裡塞了得有將十好幾個人。
十幾個人分幾包鹵牛肉,確實不太夠分,輪流吃完飯,管做飯的小驢子,鏟了鏟鍋底因為火太大蒸糊了的一層米,倒了一盆水進去,攉弄攉弄,攪出一鍋飄著黑渣子的粥水。
寸頭男進來倒熱水喝,看見他往桶裡舀黑粥,剔著牙冷笑:“又偷懶,回頭出了事兒,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小驢子連忙陪笑著說了幾句好話,他確實偷懶了,不想再生火,所以直接倒的冷水。
那些兩腳羊有得人很煩,嬌氣得很,吃壞了肚子,拉得底下臭死了。
因為被訓了兩句,又重新把鍋裡的粥燒熱了,小驢子心情不好,下去送飯的時候,也黑著臉。
他提著個水桶,往黑壯男待的臥室走,王有良吃完飯出去打聽消息去了,不在。
看見是他,黑壯男沒吭聲,繼續躺在床上沒動彈,小驢子挪開屋裡的大衣櫃,這櫃子看起來厚重,其實很好移動。
櫃子一挪開,小驢子摳著石板往上衣拽,露出一個黑黢黢的洞口,還連著鋪好的樓梯。
小驢子提著桶下去,底下空間竟然很大,比這間臥室還要大。
裡麵竟然還跟監獄似的,安裝了幾個鐵柵欄,做成幾個牢房,裡頭關著許多人,但都是女人和小孩。
她們形容狼狽,有的人還滿眼仇恨,有的已經眼神渙散滿臉麻木,小孩子有的小聲啜泣著,輕聲喊著“爸爸媽媽”,但都不敢大聲哭,因為惹看守不高興,會打他們。
隻要不打壞打殘打死影響售賣,隨便他們怎麼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