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因為喜歡你,所以才不走。
怕自己走了,好不容易的來之不易的機會就沒有了。
患得患失。
“萬歲——萬歲——”
“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身後山崩地裂的呼喊,拉著橫幅,街上是緩慢推動的車,上麵鋪著紅色的幕布,不停的在人流裡麵前進,上麵有紅色袖章的人撒傳單。
一把一把的粉色綠色的紙片兒,西愛彎腰,撿起來捏在手心裡。
“五一六通知。”
革命性綱領文件,意味著,一場聲勢浩大的運動,正式揭開了帷幕。
先前的左的□□的,左左右右的,粉墨登場。
轉眼年後1967年1月開始“三支兩軍”工作,之後開始大規模武鬥,開始進入學校了,學校的學生們反響強烈。
西愛手裡拿著小紅旗,坐在那裡座談的時候,她嘴巴在動,可是眼神一片冷漠,她看著眼前的大字報,劉沒了。
那是劉啊。
就這麼沒了。
多大的人物啊。
直接被當做二月逆流就處理了,現如今人都沒了。
她回到家,滿院子的找伸伸,伸伸在閣樓上,他已經很少出門了,越來越少出門了。
他不高興,活的很壓抑,西愛知道。
她爬到閣樓山去,氣喘籲籲,拉著他的手,“你得走。”
眼淚下來了,摸著他的手心,硬硬的,“你聽我說,伸伸,你早就應該走的,應該去年就跟國中一起走,你不能再留在這裡了。”
“所有人都在滲透,滲透到各行各業裡麵去,這裡已經是一個漩渦了,我不想你很危險,也不想你受到磋磨。”
我說不清對你什麼感情,但是我有莫名勇氣跟你一起走下去,我盼著你好好的,一輩子好好的。
這就是我張西愛的人生。
伸伸最後還是走了。
去陝北了。
那裡國中說是影響很弱的地方。
他走之前,都沒來得及去見劉江一麵。
因為當晚,巷子裡麵就出事兒了。
先前那小酒館秦老頭家裡的兒媳婦,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正兒八經的大家閨秀,家裡堂兄弟滿門子做生意的,大大小小的鋪子店麵多了去了,早先兒的時候,祖上也是西城有名的大地主了。
日子難過,風聲又緊的很,家裡便想著跑了。
人家要跑到台灣去,機票都訂好了,直接開車去南邊,然後廣州上火車,南下台灣。
或者有能耐的,再直接出國了。
走之前,娘家哥哥來接的。
結果小媳婦兒不走,“我們賺的錢,沒有一毛的黑心錢,做人也是講道理的,這世道沒有這麼亂,我正兒八經本本分分做人的,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是洗個臉,都是等著外麵沒有人了,才去院子裡取水來,他們不能拿著我怎麼辦的。”
剛生產完,也舍不得孩子,“你們要走就自己走了,不過就是扔下來了老祖宗罷了。”
幾代人了,一輩兒一輩兒的往上數著,就沒有這麼往外逃命的子孫後代。
還是很天真了。
娘家哥哥沒法子了,走的時候才來喊得,看了看小外甥,看了看妹子,走了。
人家連夜開車就跑了,據說是幾家親戚一起跑的,好幾輛卡車,追了很久沒追上。
小媳婦覺得自己是外嫁女,更何況就是父兄真的做了什麼事兒,她從來不坑害人,也到不了她頭上去。
還抱著大家閨秀的那一套兒呢,根本就不知道是什麼樣子的世道了。
晚上人家追不上車子,當即就帶著人到這邊來了,剛生產完頭上還戴著抹額呢,拖門口去了。
那麼小的孩子還吃奶呢,給扔到地上去。
王紅葉坐在屋子裡,心驚肉跳的,她拉著西愛的手,“你彆出去,彆出去,沒事兒的,要你大爸出去看看去。”
張平出去看了,一院子的人都聽到慘叫聲了。
結果張平出去看到什麼了,你說是人家剛生產完的產婦,給人上了棍子,對著頭就打啊。
這不是作孽嗎?
有渾水摸魚的,給人家頭上的抹額都摘走了。
老秦頭跟秦大掌櫃的,護都護不住,綁的跟粽子一樣的。
還是寒冬臘月的,孩子的寶貝都給人揭開了,就為了要那包被麵兒。
孩子哇哇的哭,秦小媳婦還護著孩子在身子底下呢。
“你們這樣是作孽啊,作孽,這麼個還沒出滿月的孩子,你們怎麼動手呢?”
張平一把扶著人,彎腰抱孩子。
秦小媳婦看是張平,滿臉的血啊,抖著嘴唇,“孩子,我的孩子,你救救他,救救他啊。”
救救他,彆給亂棍打死了。
那樣的眼神。
張平豁然抱著孩子起來,旁邊指著那些人,“這孩子,跟這事兒沒關係,你們犯不著下這樣的毒手。”
打頭的那個,忒不是東西,根本就是跟秦家有舊仇的,手裡還拿著棍子,一晃一晃的蹦躂,“怎麼就不能了,你是她什麼人啊,他們一大家子幾輛大卡車的東西,要是不心虛,能連夜就跑到南邊去了嗎,根本就是要去投靠南邊去。”
“她這事兒,脫不了什麼關係,我們打的就是這樣的人,人民的蛀蟲,國家的敗類。”
口口聲聲的,一蹦三丈高,帶著身邊的人煽動,“她祖上就是吸取我們勞動人民的血汗錢,大地主,大奸商,專門壓榨我們貧民的。”
“看看她還裹著小腳,封建殘餘,再看看她身上,還穿著綾羅綢緞呢,這抹額就是罪證,資本家小姐改不了本性,大家一心一意搞建設,就她還在那裡做夢呢。”
一說到幾千年的仇恨,就沒有哪個勞動人民不吐唾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