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正說著話,嚴鬆雨忽然發覺身後不對,回頭就對上了燕娘陰沉沉的目光。
背後說人被抓個現行,嚴鬆雨有一瞬間的不自在,勉強扯出一抹笑:“燕娘醒了,餓不餓?剛才我沒叫你,廚房裡特意給你燉了湯,你要是想喝,我去給你端。”
燕娘關上窗,自己去了廚房。
長輩好心好意燉湯,燕娘不說道謝了,連句話都沒有,落在父子倆眼中,都覺得她不夠尊重。
葛廣平沉下了臉,葛根也開始認為,這個兒媳不太靠得住。
“廣平,既然滿月了,你就把她們娘倆都帶去鋪子裡,省得你整天來回跑。”
眼不見心不煩嘛。
葛廣平心頭發苦,那孩子動不動就喘不過來氣,每日還得喝點藥汁,他得管著鋪子裡的事兒,根本騰不出手來。燕娘一個人帶孩子,彆說幫忙了,怕是隻有添亂的份。
再說,孩子太軟太小,又是個病孩子。他們夫妻倆都不太敢碰,單獨養孩子就更不敢了。
“爹,我還是喜歡住在家裡。”
“老子不喜歡。”葛根發火了:“一整天板著個臉給誰看,老子辛苦養活一家人還錯了不成?”
這說的是廚房裡的燕娘。
燕娘也不是個忍氣吞聲的,探出頭來道:“平安是您孫女,又是因為家裡的破事才先天不足,想把我們趕出去,門都沒有。”她看向嚴鬆雨:“我們走也行,讓娘跟著一起照顧孩子。”
這家裡還是要有個女人,如果嚴鬆雨都走了,可就隻剩下葛根了,每日回來冷鍋冷灶,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他自然是不願意的。
嚴鬆雨聽到燕娘這理所當然的語氣,著實氣得不輕,她是葛廣平的親娘,是需要燕娘敬著的長輩,不是隨意使喚的婆子。現在都是這樣的態度,以後老了更靠不住。她垂下眼眸:“他爹,孩子體弱,就留在家裡吧。”
葛根冷哼了一聲:“燕娘,沒有人欠你,少做出一副怨天尤人的模樣!”
語罷,起身拂袖而去。
最近家裡事多,葛根特彆煩,做生意沒有本錢,想著自己年紀大了,頗有幾分鬱鬱不得誌之感,都說借酒消愁,他常常跑去街上的酒館,一碟花生米,一壺小酒,三兩個人坐在一起胡侃,既高興又耗時間。唯一的缺點……就是認識的同道中人多了之後,他喝的酒越來越多。
*
嚴鬆雨每日做飯洗衣打掃,再除去帶孩子的時間,基本沒有空閒。但時間這玩意兒,隻要願意擠,都能擠得出來。她這兩天喜歡去城內的一個小山上,那裡全都是石頭,實在挖不下去,才沒有造房子,怪石嶙峋間長了些野菜,城內不少得空的婦人會跑去挖回來添菜。
她剛回到葛家,認識的人不多。又因為時間上不方便,常常都是一個人來回。
於是,家裡的飯桌上多了盤野菜,就連燕娘的湯裡也多了幾分苦味。不過,那野菜算是一味藥材,大夫親口承認過,吃了對身體有益無害。
所以,苦歸苦,燕娘還是喝了。
半日後,燕娘發現自己開始上吐下瀉,且渾身無力。她立刻想到了那碗不同往日的湯,捂著肚子從茅房出來,她大吼道:“娘,你是不是想毒死我?”
嚴鬆雨一臉驚詫:“這話從何說起?”
燕娘振振有詞:“我鬨肚子……”
“可我們一家人都吃了啊,我們都沒事。”嚴鬆雨苦笑道:“你彆什麼事都往我身上推,你要是覺得我給你下毒,彆吃我做的東西,也彆再讓我給你洗衣。”
說著,生氣地進了屋中。
燕娘半信半疑。
又熬了一個時辰,發現不見轉好,她跑去看了大夫,然後拿回來了兩副藥。
葛廣平回來,看她一臉土色強撐著熬藥,心疼壞了,忙上前接過:“我來熬,你去歇著。”
嚴鬆雨從屋中出來,道:“廣平,非是我不體貼,她實在太欺負人了。”一邊說,還一邊哭。
葛廣平無奈,強忍著渾身疲憊安撫母親。
有兒子說好話,嚴鬆雨很快就被安撫好,還親自接過了熬藥的事。
燕娘喝了藥,病情不止沒有好轉,反而還愈發嚴重,翌日早上都爬不起來了。葛廣平雖不如以前心疼她,可念在夫妻情分上,還是看不得她受罪,也不急著去外城開門,跑去請了大夫。
大夫把脈過後,也弄不清燕娘病情加重的緣由,正想重新配藥,床上的燕娘虛弱道:“大夫,能看看藥渣麼?”
聽到這話,大夫滿臉不悅。
醫館中抓藥的是專門的藥童,燕娘這話幾乎就是明擺著說是醫館的錯害得她病情加重。
看到大夫麵色不對,燕娘急忙解釋:“我婆婆她沒安好心,或許會往藥中加……”
嚴鬆雨悲憤交加:“我好心好意伺候你還錯了嗎?你胡說什麼?”
燕娘麵色慘白,再也凶不起來:“是不是胡說,讓大夫看看藥渣就知道了。”
“藥渣已經倒了。”嚴鬆雨氣憤道:“老人說把藥渣倒在路上,讓彆人把瘟神帶走,昨天熬完了我就倒了的……誰沒事會把藥渣留著?我看你就是故意想汙蔑我……燕娘,你說我什麼都成,但說我害你,這絕不可能。”
按理來說,婆媳之間無論鬨得多狠,都不至於害人性命。但燕娘就是覺得,她病得這麼重,肯定是嚴鬆雨下了毒手。
可藥渣已倒,找不出證據來,燕娘垂下眼眸,冷笑著道:“我親眼看到你把奶氣得吐血,像你這般惡毒的婦人,做出什麼事都不奇怪。”
她說了!
嚴鬆雨早就料到燕娘有朝一日會說出真相,也早就做好了死不承認的準備,甚至連說詞都想好了,但真正聽到的這一刻,她的心還是忍不住怦怦直跳,手也抖得停不下來。
邊上的大夫和藥童一臉詫異,葛廣平半信半疑。
嚴鬆雨怒斥:“燕娘,我隻以為你在孩子的事上拎不清,沒想到你竟然如此汙蔑於我。你實在太沒有良心了,這一個月我是怎麼照顧你的,街坊鄰居都看得到,他們父子更是親眼所見,你就這麼對我?”
她一臉心灰意冷:“既然這個家容不下我,那我便不留了。”臨走之前,還不忘拜托大夫好好給她配副藥。
燕娘大吼:“不要你假好心。”
葛廣平正在回想祖母臨去前的那些事,被這一句驚醒,好像想起無論祖母是如何死的,都不宜暴露在外人麵前。急忙訓斥:“燕娘,你真的是越來越瘋,什麼話都敢說了。”
說著,跑去拽住母親,一邊還不忘對大夫解釋:“她生了孩子後憂慮過重,脾氣也大,說話不過腦,這些都是氣話,您彆見怪。”
送大夫離開時,還多給了拜托他們彆亂說。
鋪子裡生意不好,孩子天天要喝藥。如今又多了一個病人,葛廣平手頭的那點銀子花得精光,眼瞅著連買菜都不夠了。
葛根喝得醉醺醺回來,剛好被熬藥的葛廣平撞見……燕娘口口聲聲說婆婆要害她,還揚言再不碰她做的東西,也不讓她熬藥。
葛廣平好說歹說都沒用,燕娘歇斯底裡,他怕把人給逼急了,隻能親自熬。
看到父親在門口和酒友道彆,跌跌撞撞進門,葛廣平忍不住道:“爹,家裡銀子不多,得省著點花。你能不能彆去喝酒了?”
鋪子裡忙不過來,一開始他不想讓父親插手,可最近累得他心力交瘁,還是想讓父親酒醒後去幫幫忙。
葛根剛走兩步就聽到這話,想到外麵的酒友還未走遠,如果這話被酒友聽了去……想想就丟人。
頓時惱羞成怒:“腦子辛苦了半輩子,兒子都當爹了,連口酒都不能喝嗎?”
酒後的人較衝動,葛根想到兒子為了防著自己做的那些事,道:“家裡的貨被你搬走,債都是老子的,你那鋪子還不讓老子插手,又不好好孝順……不孝的東西,你這是想讓你老子出去給人扛貨,還是想讓你老子出去要飯?”
葛廣平被父親這突然發作給嚇著了。他就說了一句,結果被教訓了一通,尤其父親的聲音很大,街坊鄰居肯定都聽見了。他已經做了爹,自認是大人,被長輩這麼指著鼻子罵,著實丟臉得很。
他也知道,不能跟酒醉的人計較,否則隻會越吵越凶。正因為如此,他越想越憋屈。
院子裡所有的人都覺得自己受了委屈,都是一點就炸的炮仗,開口必吵架。
*
關於燕娘指認嚴鬆雨氣死婆婆一事,到底還是傳了出去,柳紜娘本來就格外注意葛家,自然也聽說了這個消息。
想了想,她備了一份禮物,親自去了老太太的娘家。
那些年裡,張滿月和婆婆的娘家人也常來常往,大家客客氣氣。
如今張滿月身份不同,柳紜娘到時,陳家特彆熱情,非要讓她留下用飯,還特意去街上買了不少菜。
柳紜娘開門見山:“我平時挺忙的,也不愛走親戚。好久沒有上門了,實在失禮。”
陳家人立刻表示理解。
“本來我今日要接一批貨物的,有件事……我覺得有必要來一趟。”柳紜娘一臉嚴肅。
陳家人見狀,也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燕娘前天說,廣興他奶是被嚴鬆雨給氣著了才沒的。”說到這裡,柳紜娘一臉疑惑:“其實,我知道他奶生病的事,本來還想上門探望來著,還沒來得及呢,就聽說人不行了。但我明明找大夫打聽過,隻要伺候得好,他奶還有幾年好活……我就是怕她老人家真的是被人害死的,這兩天夜裡都睡不好,一閉上眼就想到她老人家。廣興還小,也不懂事。思來想去,也隻有你們才能去問一問。”
陳家人麵麵相覷。
這人年紀大了,誰都會死。陳家一大家子,平時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聽說老太太沒了,他們去做了一番孝子賢孫送上喪儀也就行了。從來沒想過老太太的死會有疑。
聽到這番話,一家人麵麵相覷。
柳紜娘歎口氣:“老太太如果真的是枉死,到了地下怕是也不安生。”
陳家則想到了另一處,如果老太太真被人害死,他們身為娘家人,幫她討個公道理所當然,要點賠償也是應當的。
柳紜娘留下來用了午飯,很快就離開了。
陳家人商量過後,在當日的傍晚登了葛家的門。
嚴鬆雨自是死不承認,一口咬定是兒媳汙蔑於她。
“燕娘就不是個講道理的人,她孩子沒養好,愣是說我和張滿月給她害的。老太太從生病到離開,攏共也才兩天不到,但那兩天我是怎麼伺候的,街坊鄰居都知道。對著親娘我也不過如此。”嚴鬆雨一臉痛心:“我不是要誰記得我的付出,但也彆隨口汙蔑啊,實在太讓人寒心了。”
燕娘剛生了一場病,虛弱得很,靠在椅子上滿臉嘲諷:“你說不會孝敬奶,才把她氣吐血了的。還不幫她請大夫……都隔了半個時辰,你才把大夫請來,奶就已經不成了。”
嚴鬆雨扭頭瞪著她:“你說我不孝,還說是親眼所見,既然我那麼久不請大夫,你為何不去?”
燕娘噎了一下:“我懷著身孕,怕你對我不利,躲在了屋中。”她抬起手:“我可以拿我的性命對天發誓,如果我口中所說有半句虛言,我就不得好死!”
嚴鬆雨歎口氣:“你病成這樣,興許就是報應呢。”
燕娘:“……”
她狠狠瞪著麵前的女子,看向葛廣平:“奶真的是被她害的,你信我!”
說實話,燕娘從生完孩子之後就有點不太正常,時常歇斯底裡,葛廣平不太相信她。
兩人是夫妻,燕娘一瞅他的神情,就知道他不信自己,氣道:“奶都走了那麼久了,我要不是親眼所見,能說這事麼?”
陳家人之所以來,就是認為這其中有疑,陳父也就是老太太親弟弟沉聲問:“你能說一下當時情形嗎?”
燕娘仔細說了一遍,還著重強調他們小夫妻倆已經出了門,她是突然想回家的。
“如果不是我突然回來,大概就會和廣平一樣最後才回。也就不知道奶的病情為何會突然加重……”
陳家人都看著嚴鬆雨:“你怎麼解釋?”
嚴鬆雨眼淚直掉:“我真的沒有。”
“既然說不清楚,那我們就報官吧。”陳父說這話時,一直暗中注意著婆媳倆的神情。然後發現燕娘絲毫不懼,嚴鬆雨慌亂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