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讓錢小喜心甘情願掏銀子,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孫明槐又不能直接開口討要,對待錢小喜,他真的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比對親娘都上心。
“這都過去兩天了,你要不要寫字據?”孫母一臉無奈。
孫明槐沉吟了下:“不能讓她供出我來,否則,我成什麼人了?”頓了頓,他繼續道:“字據絕不能寫!”
他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臉,勉強打起了幾分精神:“娘,我親自去大牢探望她。”
先把人安撫下來。
孫母不太讚同:“萬一讓人看見,起了疑心怎麼辦?”
無論是誰,心頭壓著的事情一多,就容易發火,孫明槐也一樣,不耐煩道:“我若是不去,彆人不用疑,錢小喜直接就能把事情鬨得滿城皆知。”
他出了門,衝著門口一臉擔憂的妻子點了點頭,出門後找了牛車送自己去鎮上,緊接著又乘馬車去城裡。
這一路上,他沒有跟人閒聊,隻思量著和錢小喜見麵後該說的話。
於錢小喜來說,入大牢就跟天塌下來一般,她沒少哀求衙差,最後還是被丟入了大牢。
事實上,牢中情形比她以為的還要差點。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到處都是蓬頭垢麵的犯人,地上各種蛇蟲鼠蟻到處亂竄。更慘的是,她是與人合住的。
裡麵關著一個瘋婦,錢小喜進去時想著混個臉熟,日後大家好好相處。開口說了半天,那縮在角落的婦人始終沒有反應。再一仔細看,見她一隻手不停在頭上的亂發中摸索,沒多久就見她手拿下來放進口中,好像還咬了一下。
牢中昏暗,錢小喜走得更近了點,沒多久就看到那婦人從頭上抓下來的赫然是一隻虱子。
她在咬虱子!
錢小喜一陣反胃,趴到一旁吐了個昏天暗地。
邊上的一個臟亂的鄰居笑嗬嗬道:“你可彆嫌棄,田娘子是殺了人來的。”
錢小喜:“……”特麼的,要不要這麼倒黴?
她滿心戒備縮在了角落,儘量離那個瘋婦遠一點。
瘋婦不說話,不理人。錢小喜漸漸放下了心來,尋了些乾草鋪好,就這麼度過了自己的第一天。天色昏暗下來,牢房中隔著挺長的一段距離才有一盞油燈,她躺在乾草上,感受著身上各處傳來的瘙癢,根本就睡不著。好不容易眯了會兒,忽然察覺到眼前有人。剛睜開眼,就對上了一個亂蓬蓬的大頭。
她嚇得尖叫出聲。
叫聲吵醒了周邊的鄰居,被他們咒罵了一通。
“嘻嘻……你醒了……一會兒你的飯要分給我,否則,我打你哦……”
錢小喜:“……”
不吃飯怎麼行?
她打定主意不屈服,大不了就喊看守。最好趁此機會換個人同住。
可等到中午放飯,才看到是各種粗糧混著些發黃的菜葉……說實話,能趕得上豬食了。
看著就想吐,壓根不用婦人伸手討要,她自己端給了婦人。
看著婦人狼吞虎咽,錢小喜縮在一旁,真切地害怕起來。如果孫明槐不來救她,她會不會也變成這樣?
要知道,那個婦人邋遢無比,乍一看像是五六十歲。其實她額頭光潔,隻眼角有些細紋,最多才三十歲。
好不容易熬了兩天,終於等來了孫明槐。
這兩日裡,錢小喜吃不好睡不好,看到人的那一刻,她激動得熱淚盈眶,連滾帶爬地跑到欄杆旁,未語淚先流:“明槐,你終於來見我了,快帶我離開這裡,我好害怕……”
她伸出手想要去抓人。
這副模樣有些嚇人,孫明槐往後退了兩步,看到她眼中的受傷,又急忙上前蹲下:“小喜,你受苦了。”
錢小喜聞言,更是哭得泣不成聲:“我以為你不管我了。”
“怎麼會?”孫明槐咽了咽口水,輕聲安慰道:“你彆害怕。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你……你知道的,我心裡最重要的人就是你。”
說著,暗自咬了咬牙,伸手握住了她的。
“你帶我走吧!”錢小喜滿臉哀求:“我好害怕,她還會殺人,每天夜裡不睡覺死盯著我,還要搶我的飯,你不帶我走,我會死的。明槐……我都是為了你……你不能不管我……嗚嗚嗚……”
說實話,此時的錢小喜有些崩潰,根本聽不進勸。
孫明槐見她如此,心底已經後悔,真不該來這一趟。
來都來了,該哄還得哄。這一個弄不好,他就是誆騙有夫之婦的銀子。
讀書人背上這樣的名聲,基本上這輩子就毀了。當下他按捺住心裡的焦躁和對此時臟亂不堪的錢小喜生出的厭惡,道:“你讓我給你寫字據,可我們倆的感情根本這不是一張紙能夠說得清的。小喜,開春後的縣試我一定會參加,為了你我一定要榜上有名。得中之後,應該會有人資助我。到時我就有銀子還給汪家,也能救出你了。”
錢小喜早知道他拿不出銀子,對這樣的結果並不意外。可她還是難受,趴在地上哭得渾身顫抖。
“明槐,我要離開這裡……”
孫明槐一臉歉然:“小喜,你打起精神來,先熬過這兩個月,就當是為了我們的以後。好麼?”
看他說得情真意切,錢小喜慌亂的心稍稍鎮定。不過,什麼都不給,連字據都沒有。她是不願意苦熬的。
假如孫明槐以後再不管她,她就隻能在這暗無天日的大牢裡度過餘生。這怎麼行?
要讓孫明槐不得不救她!
“明槐,我心裡害怕……你拿字據給我,我時常拿出來看看,就沒那麼慌了。”錢小喜握緊他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手中抓住的繩子:“字據呢?”
孫明槐想抽抽不回,又不敢太用力惹惱她:“我沒寫。我們幾年感情,你不相信我麼?”
錢小喜從亂發間看著麵前俊秀的男子,突然道:“我那時候跟你說過要買藥給……後來我摔跤後斷了腿,被困在家中。你為何不幫我的忙?”
她一字一句道:“如果你那時候肯買藥給我,也不會有現在的麻煩。”
這兩天關在牢中,錢小喜想了很多。許多以前不在意的事情都一一浮上了心頭。
比如孫明槐在她受傷後不出現也不買藥,仿佛此事與他無關。細思極恐,她不敢深想。如果這個男人從一開始就是虛情假意,那她這幾年來的付出算什麼?
孫明槐苦笑:“我那時候有事給耽擱了。”
錢小喜一個字都不信,她沉聲道:“字據!”
兩人對視,孫明槐臉上的愧疚和歉意漸漸散去,字據是不可能寫的。否則,被錢小喜拿到公堂之上,那就是二人之間苟且的證據。
與其如此,好不如讓錢小喜招認呢,至少,他還能有辯解的餘地。但凡有一點法子,他都不想與錢小喜對簿公堂。
讀書人到了公堂之上,無論最後是什麼樣的結果,他的名聲都會受影響。
“小喜,你要相信我對你的心意!”
到了此時,他還模棱兩可,不肯給個準話。錢小喜按捺不住,大吼道:“心意值幾個銀子?我現在要的是銀子,我想脫身!”
大樓中少有人來,尤其還是孫明槐這樣文質彬彬的讀書人,本就有不少人悄悄往這邊觀望,錢小喜這一大吼,看過來的人就更多了。
察覺到各處的目光,孫明槐坐不住了,壓低聲音道:“我能給你的隻有我的一顆心。在考中秀才之前,你就是逼死我,我也拿不出銀子。小喜,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也感激你對我的付出。若你非要毀了我,我也認了。誰讓我愛你呢……”
他說完,緩緩起身:“其實,看你受苦,我心裡也難受。恨不能以身替之。我也想過去找汪家和大人說明真相,但我不能,你是因我才有了這場牢獄之災,我得把你救出來。你等我!”
語罷,大踏步就往外走。
錢小喜臉上滿是淚,眼睛模糊,看不清他的背影。
“孫明槐,我不要留在這裡。等大人提審我,我就說實話!除非你給我一紙承諾!”
孫明槐:“……”
白跑一趟!
他轉身奔到欄杆旁:“小喜,你現在受苦都是為了我們的以後,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我明白啊!”錢小喜笑著,臉上的淚卻滴滴落下:“我隻想看看你給我的承諾而已。”
孫明槐看著她半晌:“好,我給你寫!”
他掀開外袍,“撕拉”一聲扯下了一塊布,咬破手指在布上龍飛鳳舞寫了不少,又摁上了指印,還連按好幾個,最後慎重的交到了錢小喜手中。
“可以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