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說服不了誰, 母子倆又一次不歡而散。
無論柳紜娘做什麼事,那都是私底下。眾人眼中,她還是高高在上隻知享福的太後。
太後嘛, 身份尊貴, 貪圖享樂沒什麼不對。後宮不得乾政, 她又沒有插手朝堂之事。
因此, 皇上再惱怒,隻要沒有確切證據證明顧玲瓏不是他生母, 就隻能忍受她的無理取鬨。
當然了,柳紜娘不覺得自己是無理取鬨。
從那天起,她宮中就多了個人, 華隱是個很貼心的性子, 每日早晚請安, 連屋中擺設都在他指使下換過。
在柳紜娘看來, 他這算是投桃報李。要知道, 有了太後庇佑的大皇子, 這滿宮上下, 沒人敢不敬。
他得了實打實的好處,宮中眾人都看著眼中。有人就動了心思,這一日早上,前來請安的嬪妃之中,就有人帶上了皇子。
身為長輩, 就沒有不疼愛孫子的, 顧玲瓏也一樣。曾經她除了不愛見華隱,每次看到孫子,多少都會賞點東西。
淑妃上前行禮,笑盈盈吩咐邊上六歲大的兒子:“快來給皇祖母請安。”又笑著解釋:“最近功課多, 他忙著練字,好久回來給您請安,今日一次全都補上。”
柳紜娘照舊賞了東西。
見淑妃得了好處,其餘的兩位妃嬪也大著膽子前來。
從那天起,幾位皇子天天來請安。此事自然落入了皇上耳中。
私底下,柳紜娘派人送了消息給顧家,讓顧閣老每日抽半個時辰教導華隱。
皇上得知此事,再也忍不住了,再次跑上門來。
“母後,華隱出身不好,我沒打算重用他。身為早就失了前程的皇子,學太多東西,對他並無好處。”皇上一字一句道:“懂得多了,難免生出野心。朕是一定不允許的。”
他靠近了些,低聲道:“母後如果真的疼他,就留他在身邊伺候,彆把他教得太聰明了。”
柳紜娘微微偏著頭:“你在威脅我。”
“我隻是告知母後實情。”皇上拂袖而去。
母子倆之間自從那天在外城見過麵後,僅存的那點溫情早已不在。看著他頭也不回離去,柳紜娘伸手摸著胸口,道:“最是無情帝王家。你就不該指望他對你有多少母子情分。”
與其說皇上懷疑了顧玲瓏的身份,不如說,無論是誰做了這個太後,皇上都心生猜忌,下意識就不信任。就算沒有楊太後從中挑撥,顧玲瓏也會不得善終。
關於柳紜娘找顧閣老教導華隱之事,很快在後宮傳開。淑妃幾人坐不住了,如今她們大半日都會留在這裡陪著柳紜娘,美名其曰儘孝。
說到底,也希望柳紜娘鬆一鬆口,讓顧閣老順便教教他們的孩子。
還有個人,也坐不住了。顧玥最近天天和淑妃她們一起陪著,整日陪著柳紜娘說笑解悶。
柳紜娘對她並無特彆,在顧玥看來,此事大大不妙。
這一日,淑妃她們離開後。她留在了後頭,道:“姑母,您怎麼想的?父親早就說過,咱們不在摻和奪嫡之事……因此,我對孩子才沒那麼執著。可您如今在做甚?”
柳紜娘反問:“我疼愛自己孫子,想讓他多學點東西而已,你看不慣?”
顧玥在她淩厲的目光中低下頭:“妾身不敢!”
柳紜娘冷哼一聲:“你隻管伺候好皇上,彆的事情少想。本宮心裡有數。”
顧玥就是想不通嘛。
如果要讓父親教導皇子,為何不教她生的?偏偏卻教一個外人……她冷眼瞧著,姑母和皇上之間最近愈發生疏,親生母子都靠不住,難道還能指望那外頭毫無血緣的?
這番話在她唇舌間繞過,到底還是不敢說出,臨走之時,一步三回頭。
這一日傍晚,柳紜娘都準備睡了,聽到外頭有人請安。
皇上來了。
這個時辰,皇上進後宮,去哪個嬪妃的宮中都好,跑到太後宮中,怎麼看都不太對勁。
果不其然,他一進門,柳紜娘就察覺到他滿身酒氣。
“皇上,有事?”
皇上奔到她麵前:“母後,我查了這麼久,當初幫你換身份的那些人都早已不在,你是不是早已篤定我查不出疑點,才會有恃無恐?”
柳紜娘:“……”
“壓根就沒有的事,你能找出疑點,那都是彆人想讓你看的。”她強調道:“你不信我,不用找這些借口。”
“不是這樣的!”皇上大吼:“母後,我真的希望你是我生母。可是,所有人都說你不是,我不想做蠢貨。”
“你要是繼續糾結,那才是天底下最蠢的蠢貨。”柳紜娘毫不客氣,嗬斥道:“跑到這來撒酒瘋,你以為做了皇帝就能為所欲為?”她抬手,狠狠一巴掌甩了過去,清脆的巴掌聲起,她怒斥:“醒了沒?”
皇上從小到大很少挨打,尤其是在母親這裡,母子倆互相扶持,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母親的巴掌會落在自己臉上,登時滿臉詫異 ,好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你打我?”
柳紜娘斥道:“若能夠打醒你,我絕不手軟。”她沉聲道:“你把那個女人抓來,一頓酷刑下來,就能找到幕後主使。可你在做什麼?”
“你不信我。”她一步步逼近:“我懷胎十月,多少人對我動手,我拚了命的護住你,求了你外祖父幫我尋找穩婆和大夫,還費儘心思求得先帝讓他們入後宮……你以為外頭的人想要入宮那麼容易?那麼多女人盯著我,每天都有人衝我下暗手,我戰戰兢兢,幾乎日夜不能眠,終於將你平安生下,後來又一日日看著你,生怕你被人暗害。等到你長大,用費儘心思幫你綢繆,我是你親娘,不求你報答我,但你也彆這麼懷疑我啊!”
她字字泣血,憤然道:“早在有人自稱是你生母時,你就該把人拿下嚴查。結果呢?”
她一拂袖:“看了你就煩,趕緊給我滾。”
看著向來驕傲的人傷心至極,皇上心裡不是沒有觸動的,聽到最後一句,強調道:“朕是帝王。”
柳紜娘也強調:“你是我生下的白眼狼!”
母子倆對峙,寸步不讓。
皇上伸手扶著頭,頹然地坐在了殿中地上:“她說得太真……母後,你說我不信你,其實我信了你的。”
柳紜娘冷哼一聲:“彆在我這撒酒瘋,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若你知錯,就該把那女人審問一番!”
皇上不說話了。
稍晚一些的時候,慈寧宮來了消息,說楊太後想見她。
事實上,楊太後並沒有被禁足,隻是她這些年來自我圈禁,不願意出門而已。
同樣是太後,同樣尊貴。柳紜娘不樂意慣著她,假裝沒聽到這話。
楊太後似乎有急事,見她不去,隔了一日,踏出了慈寧宮,主動上門來。
“喲,稀客。來人,看座上茶。”
柳紜娘不甚客氣地客氣了一番。
楊太後還是那副慈悲模樣,也不去端茶,歎息一聲道:“我們倆鬥了半輩子,先帝都已不在,皇兒已登基,還爭什麼?”
柳紜娘眯起了眼:“你是來求和的?”
“也可以這麼說。”楊太後上下打量她:“我餘生隻想侍奉佛祖,再無彆的想法。你能不能彆叫底下的人針對我?”
底下的人慣會捧高踩低,柳紜娘和皇上都不搭理慈寧宮,如今幾位嬪妃合掌鳳印,那是她親口指派,楊太後日子能好過才怪。
或者說,楊太後根本就不樂意清修。
否則,佛家之人,有吃有住有經念,哪會計較這些得失?
還在乎外人目光,證明她還六根不淨,心也不誠。
柳紜娘好奇:“針對你?”她揚聲吩咐:“去請內六宮諸位主官過來。”
楊太後皺了皺眉:“你想問什麼?”她沉聲道:“顧玲瓏,咱們在這後宮已過了多年,底下的人如何欺上瞞下,我們都見識過。他們明麵上都不會落下把柄。”
柳紜娘頷首:“也就是說,還是沒有怠慢你嘛,該有的都有,隻是沒那麼好而已。”她一臉好奇:“都說佛家之人不爭不搶,你都清修了,還計較這些做甚?”
楊太後憋得臉通紅:“本宮做了半生皇後,又做了這些年的太後,身為一國之母,難道不配得他們尊重嗎?憑什麼要用次一等的東西?”
柳紜娘笑吟吟:“好東西就那一點,自然得緊著要緊的人來。”
哪些要緊?
譬如顧玲瓏,譬如後宮得寵的諸位嬪妃。皇上經常去留宿,那些東西也就用到了他身上。有何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