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見不平, 忍不住多說一句而已。”開口的婦人一臉坦蕩:“你把彆人繈褓中的孩子抱來養了這麼多年,人都給養廢了。現在又要把人趕走,你對得起孩子爹娘嗎?”
“我對得起孩子就行。”柳紜娘頭也不抬:“也是我厚道, 換了彆家這個孩子,哪裡能長到成年?”她有些不耐, 一揮手道:“你一個外人,我犯不著跟你解釋。”
廖小草記憶中,不知道孟成禮的爹娘是誰, 不過, 隱約記得孟家夫妻不是故意讓彆人骨肉分離。抱來的這個孩子,好像是人家不要的。
既然如此, 將孟成禮養大已經是恩同再造。
至於把人養廢……廖小草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事實上, 在知道真相之前, 她都以為孟成禮隻是體弱不愛說話的孩子,從來沒有想過,他會有那般毒辣的心腸。
廖家的那位老祖已經提筆開寫,隻說孟家將孟成禮養大之後,被孟成禮辜負,如今再也做不得母女,就此恩斷義絕。
柳紜娘看完了契書, 並不滿意。
廖老祖大概猜到了她的想法, 低聲道:“這孩子到底是被你養大, 如今品行有缺,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會把孩子故意往壞了養……還有,你們同處一屋簷下那麼多年,做不成母子,也還能做親戚。”
“不!”柳紜娘沉聲道:“從今日起, 我和孟成禮一刀兩斷,無論日後他過得如何,都與我無關!”
聽到這話,廖叔祖搖了搖頭,將那張紙扯開,重新提筆。
孟成禮見狀,頓時就急了。如果真的把實情寫上,就他們夫妻倆做的那些事,以後誰會和他們來往?
那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呀!
再有,離開孟家,他們又能去哪兒?
“娘,你不能這麼對我……”
柳紜娘置若罔聞,請來的兩個長輩偷瞄她神情,見她無反悔之意,手下動作愈發快了。
孟五爺還好,他雖說和孟家是本家,但早已出了五服。這些年都沒來往,隻是普通鄰居。
廖小草要和養子斷絕關係,請他前來作證,他心思簡單,並不認為自己能從中得到好處。勸也勸了,勸不合便罷了。
至於廖叔祖就想得比較多。廖小草若是沒了兒子,應該會再抱養一個,那麼,她身為廖家女,這個養子,很可能會從廖家而來。孟家這些年大不如前,但就方才露出來的五十兩銀子就不是小數。就算這些銀子最後還給了李大夫,也有村裡和鎮上兩間宅院……比村裡大部分人都要富裕。
做她的養子,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再說,廖小草都已經三十多歲的人,不可能再有精力挑那些繈褓中的孩子來養,選大一點的,兩家關係緊密,對大家都好。
這隻是廖叔祖心底裡的想法,反正,想要讓本家人占到這便宜,就得先把這對夫妻趕出去。因此,他動作飛快,很快寫了三張切結書。
廖小草嫁到孟家後,也學了幾個字,柳紜娘探頭看過,抬手摁了指印。又催促兩位長輩:“勞煩三位幫著作個見證!”
孟成禮看見那兩張紙,就是看洪水猛獸一般,不止沒有往前,反而不停地往後退。
柳紜娘回過頭,眼神嚴厲:“你沒得選!如果不想把事情鬨得沸沸揚揚,就趕緊過來摁!”
孟成禮麵色煞白。
他本就體弱,受了這番驚嚇,整個人搖搖欲墜。
柳紜娘沉聲道:“我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你若不來,我就真的去城裡報官了!”
聽到這句,夫妻倆麵色大變。眼看母親不是玩笑,都不敢再糾纏。
餘梅花扶著身邊男人,低聲用隻有他三人能聽得到的聲音道:“娘心意已決,我們再強求,隻會惹她更加厭煩,就這樣吧。好在……我們也不算全無退路。”
聽到最後一句,孟成禮定了定神:“都說晚輩麵對長輩時要孝順。既要孝還要順,娘,既然這是您想要的,兒子如你所願。”
他跪了下去,和餘梅花一起磕了幾個頭。然後,夫妻倆相攜著起身,摁了那三張紙。
兩個長輩也摁完,柳紜娘收好了屬於自己那張,道:“趁著天色還早,你們走吧!”
夫妻倆是真心不想走,彆的不說,方才剛拿到的五十兩就不是一筆小數。這一離開,可就與他們再無關係……兩人垂頭喪氣,進屋收拾東西。
外麵的鄰居越聚越多,都沒想到竟然真的斷絕了關係。
最先開口的那個婦人杜氏正和周圍的人低聲說話,眼看夫妻倆進屋收拾東西,她又開口道:“廖小草,這人又不是畜牲,這麼多年感情,你當真要這般絕情嗎?你說兩個孩子做錯,可你也不想想,彆人好好的孩子交給你,你把孩子養壞了,不想著讓孩子改,直接把人趕出去了事,有你這麼做事的?”
竟然還有人讚同:“對啊!無論誰家的孩子都有混賬的時候,你這不是親生,那彆人親生的怎麼辦?也把人趕出去嗎?”
杜氏接話:“就是這個話。孩子錯了,教回正道就是……”
柳紜娘收好了那張紙,心情頗為愉悅。聽著耳邊的嗡嗡聲,頓覺厭煩,抬眼看了過去:“你這麼看不慣我的做法,就把這夫妻倆接回教啊!你愛教是你的事,不要強迫彆人!”
杜氏噎住。
她反應過來,冷哼一聲:“我又不是那生不出孩子的人,自己的孩子都養不過來,哪有空養彆人的?”
話裡話外,有些嘲諷廖小草生不出孩子的意思在。
小夫妻兩進門後,隻聽到翻箱倒櫃的動靜,卻一直不見人出來。柳紜娘揚聲提醒:“孟成禮,你來這家裡的時候光溜溜,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我讓你帶行李離開。但你彆太過分!”
餘梅花探出頭來:“我們是拿我的嫁妝!”
柳紜娘冷笑一聲:“當年為了娶你過門,你們家嫌棄成禮身子弱,可是要了三兩銀子的聘禮。結果你的陪嫁就是兩床被子,衣衫的料子都是陳布,你在我跟前說嫁妝,簡直是笑話。趕緊的,收拾好東西麻溜兒給我滾。”
夫妻倆沒有磨蹭多久,一人拎了一個包袱,抱著兩床被子從屋中出來。
柳紜娘兩步上前,伸手去摸餘梅花的胸口。
餘梅花嚇了一跳,急忙往後退。柳紜娘這兩日好轉了些,站著不費勁,但也沒多大力氣。眼疾手快的從她懷裡掏出了一個小紙包。
那隻是最近包藥的黃紙,能稍微防潮,柳紜娘兩指捏著那個紙包,往後退了兩步。
餘梅花反應過來,看到紙包,頓時睚眥欲裂,丟開手裡的被子:“還給我。”
她撲了過來。
柳紜娘渾身力氣發軟,可經不起她這一撲,腳下靈巧的一避,手指已經打開那個紙包,裡麵竟然是一張小額銀票。足有三十兩!
她冷笑一聲:“偷我東西!”
“不是。”餘梅花下意識否認:“那是我自己的東西。”
柳紜娘滿眼嘲諷:“不是我看不起你,就憑你上哪去賺這麼多銀子?你娘家就更不可能了,全家人的房子和地典賣完,也籌不出這麼多銀子。”她看向圍觀眾人:“我院子裡的東西,自然就是我家的。她想要拿走,門都沒有。”
眾人議論紛紛。
孟家也忒富裕了吧?
“這不是你的。”餘梅花又撲了兩次,都被柳紜娘靈巧的避開。她愈發著急:“你自己有多少銀子,心裡沒數嗎?我沒有拿你的,這是我賺來的。”
“哦?”柳紜娘站到了兩位長輩身後:“你……怎麼賺的?”她沉聲道:“要是說不清楚,咱們就去公堂上分辨個明白。”
她看向人群中的狗娃娘:“妹子,麻煩你跑一趟。”
“不要!”餘梅花簡直要瘋。
廖小草臨終時聽到的真相就是這夫妻倆為了三十兩銀子灌了她藥。就為了刷李雲生的神醫名聲。
隻是這中間出了些岔子,李雲生以為能治好她,結果餘梅花私底下動了些手腳,因此,廖小草不止沒有好轉,反而一日日嚴重。廖小草會知道,是因為夫妻倆以此問李雲生討要賠償。
都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李雲生心有顧忌,給了五十兩。
話說回來,家裡看似貧困,其實是廖小草沒給小夫妻倆交底。當初孟家夫妻離開時,是給了她一些壓箱底銀子的。一個年輕婦人帶著體弱的孩子,如果再有大筆錢財,定會惹人覬覦。廖小草還沒那麼蠢,因此,對外就說家裡為了治病越來越窮。
外人看著窮,但也不是真窮。廖小草真心將餘梅花當做女兒,平時出手挺大方。這兩日治病雖說是餘梅花付錢,但遠遠不到動用這張銀票的地步。
餘梅花看到銀票被奪,怎麼都搶不回來,又聽說要報官,整個人都瘋了。還是孟成禮存了幾分理智,一把將人拽住,咬牙道:“彆鬨。我們走!”
壞了李大夫的事,他們討不了好。
再說,真拿到公堂上,夫妻倆不一定能全身而退。隻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之前抱被子,餘梅花隻是想掩人耳目。如果什麼都不要,外人肯定會懷疑。而這會兒,被子算是他們夫妻倆最值錢的物件。
臨離開時,餘梅花哭哭啼啼,孟成禮麵色鐵青。
這麼大的事,周圍的鄰居兩間勸合不成,也不好說多餘的話。畢竟,人家廖小草可是真的險些被這兩人害了一條命去。
因此,小夫妻倆出門,眾人都不好搭話。柳紜娘衝著兩位長輩道謝,將人送走後,回頭看到人群裡的杜氏:“你好打抱不平,想來該是個善良的人。夫妻倆無家可歸,你倒是收容一三啊!”
杜氏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走。
柳紜娘不以為意,看像狗娃的娘:“妹子,我這一次大傷元氣,還沒有養回來,麻煩你過來幫我洗衣做飯……我會給工錢,一個月三百個大錢。你可願意?”
去鎮上的酒樓裡幫工,整日忙的腳打後腦勺,一個月也才這麼多。手腳不麻利,人家還不要呢。這就住在家裡,順便幫人乾活,狗娃娘又驚又喜,沒想到這好事還能落到自己頭上,飛快答應下來。
還沒走遠的餘梅花聽到這話,腳下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