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色青黑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的廖小草衝著柳紜娘彎腰道謝, 滿臉都是釋然的笑意。
“我從小學會了付出,嫁人之後也一樣,我夫君對我不錯, 但他常年病著, 也是我照顧他。公公婆婆是這個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因此, 在他們走了後,我才會想要把他們抱養來的成禮養好, 讓他娶妻生子……”廖小草苦笑:“我對他掏心掏肺,就差把命給他,沒想到他竟然真想要我的命……之前那些年, 他一直病著,我沒發現他對我有不滿……你才是對的, 早在我發現他身子虛弱之後, 就該多養幾個孩子。孟家以前人丁單薄, 到了成元這裡,足有十多個兄弟姐妹,真的很好。”
她再次道謝,然後化作青煙, 漸漸地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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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紜娘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處不大的院子裡, 攏共三間房屋, 左邊是廚房, 右邊靠後一點有個小棚子,應該是茅房。
以她的目力, 看得出屋子雖小,卻用了好木料,且青磚鋪地, 就連去茅房的路都用木料搭出了一條路,無論雪天雨天都不會濕滑。
廚房對麵有個不大的屋子,此時她就站在屋子旁,裡麵是一個武器架,刀劍槍棒都有,院子的角落處還有兩個石鎖。
乍一看,就知道這是習武之人的院子。
她自己身著利落的裙裝,手中握著一把劍作收勢狀,額頭上滿是汗,方才該是在練劍。
“娘,我有點熱,涼茶還有麼?”
屋中走出來一位大腹便便的年輕婦人,看著十六七歲模樣,容貌豔麗,此時微微蹙著眉頭,纖細白皙的手在頰邊扇啊扇。
柳紜娘瞄了一眼她足有五六個月大的肚子,擔憂道:“有孕之人,少吃涼的。”
她上輩子後來的那段日子,特意尋來了不少醫書,又請教了許多大夫,理由都是現成的,險些被人毒死,可不就得鑽研麼,求人不如求己。
大概因為原身是習武之人的緣故,柳紜娘耳清目明,感受得到這院子裡除了這二人之外,右邊廂房裡似乎還有個人。
“娘!”豔麗女子不依,跺了跺腳:“我又不是母豬,隻為了生孩子而活。喝口涼茶都不能嗎?”
柳紜娘:“……”
這姑娘脾氣不大好啊!不過,酷暑的日子裡,懷著身孕,確實挺煩人的。她囑咐道:“那你少喝點。”
豔麗女子惱了,轉身進屋:“不喝了。”還把門板甩得砰一聲。
這臭脾氣!
她喊原身“娘”沒錯吧?
對待長輩就這態度?
柳紜娘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語氣,不覺得有哪裡不對。她初來乍到,還沒接收記憶,說話時語氣溫和,確確實實是一個母親擔憂女兒或是兒媳時應該有的語氣和神情。
恰在此時,右邊廂房的門打開,一個著細布衣衫的女子走出,容貌隻是清秀,渾身氣質溫婉:“夫人,我去送茶。”
人家都說不喝了,她還跑去送,且還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看來有孕的女子平時沒少發脾氣。柳紜娘若有所思,既然自己都是夫人了,剛才那個女子喊自己娘,這個姑娘身份更低,院子就這幾間房,她抬步回了正房。
原身林玉蘭,父親是廣寧山莊中一個專門護送東西的把頭。當今天下沒有朝廷,以武為尊,四莊二穀分割了中原大片勢力。
廣寧山莊算是其中翹楚,都說背靠大樹好乘涼,林父身為山莊外圍一個小小把頭,哪怕不屬山莊主子身邊得力之人,走出來也得人尊重。
林家住在山莊腳下的廣寧城,這裡寸土寸金,能在此處有一小院,已經是很富裕的人家。林玉蘭頭上有一個哥哥,夫妻倆就得這一雙兒女,並無重男輕女之意。
林玉蘭長到十五歲,嫁給了同住在廣寧城的潘元武。
這潘元武和林家頗有淵源。林父和潘父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來往挺親近,可惜潘父時運不濟,某一次在外頭轉悠時,碰到了一場亂戰,他夾在其中沒能逃出,被人誤傷,回來後傷重不治。那時候潘元武才六歲,潘母二十出頭,覺得前路無望,便改嫁了,卻沒有帶著兒子。
從那之後,潘家隻得這一根獨苗,身邊倒有幾位親戚,卻都是貪圖他家的院子。林父站了出來,將這孩子帶回家中親自教導。
林玉蘭和潘元武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兩人挺有感情,後來林父在一次護送中受傷,武藝大退,再做不了把頭,便朝總頭推薦了自己弟子。潘元武以十九歲之齡做上把頭,又壓服了底下的人。算是年輕有為。
夫妻倆成親後,日子過得順遂,若說真有遺憾,便是潘元武時常需要去外地,在家的日子不多。不過,有山莊把頭的身份,每月又有不少工錢,林玉蘭的日子還算安逸。兩人成親的第三年,就生下了長子,又隔一年,生下了次子。
夫妻倆聚少離多,日子也過得去。本以為等到他年紀大了就能回家陪著妻子含飴弄孫。卻在長媳進門之後,家中事情急轉直下。
“夫人,少夫人她不肯喝。”
柳紜娘被這聲音吵醒,她腦中塞了太多的記憶,細想了一下,才會想起方才發生的事。
剛才那個有孕的婦人,就是大兒媳李琳琅。脾氣大得很,凡是她想做的事,不能有絲毫阻攔,否則就要生氣。無論是誰,都得哄著她,包括林玉蘭這個婆婆。
知曉了這一家人的悲劇的原委,柳紜娘才不想慣著她,隨口道:“涼茶不能多喝,更何況她還懷有身孕。不喝正好。”
這話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婆媳倆就一牆之隔,李琳琅自然是聽見了的。
下一瞬,隔壁就傳來了瓷器碎裂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