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知意本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若真對她執行什麼人身傷害或人格侮辱,她就直接死遁換個身份,不再回夢莊大隊做知青陳素素了。
可意外的是, 她直接被送到了省城最大的醫院,一路被禮遇地送進了一間高等病房裡。
風知意這才被告知, “抓”她來不是要審查,而是讓她治病救人。
至於為什麼要用這麼隱蔽的方式, 因為這個病人是胃癌晚期還在堅持工作的某軍部首長。
頭發花白、瘦骨嶙峋的老首長看她似乎還是個半大的孩子,扭頭對送她來的將士皺眉, “我都說了, 在我走之前肯定能把工作處理交接好。你們彆再費這個心了, 浪費時間。”
對方眼睛濕潤,梗著脖子聲音哽咽,“首長, 您就再試試吧!反正人都請來了, 也不差這一時半會。”
看著那麼一大高個的硬漢幾乎都要哭出聲來,老首長無奈地輕歎一聲, 擺擺手,讓他先出去。
待將士鏗鏘有力地敬了個禮出去之後, 老首長起身坐在她對麵,對她笑得溫和慈祥,“孩子, 嚇壞了吧?沒事,你且在這裡呆一呆, 讓他們死心, 回頭我就讓人送你回去。彆怕, 啊!”
風知意溫柔淺笑, “首長,我來都來了,不如讓我試試?也不枉我千裡迢迢地跑來一趟不是?”
老首長看風知意一個半大的孩子如此從容淡然的氣度,而且言行舉止不卑不亢,頓時有些讚賞和驚訝,像縱容孩子玩鬨一般笑著點頭,“好啊!你想怎麼試?”
風知意抬手,“把手腕給我便可。”
老首長笑嗬嗬地伸出手,“你這小小年紀,還真的會中醫?”
風知意把手指搭在他的脈搏上把脈,“您的部下若沒打聽到一點真材實料,怎會把我送到您的麵前來?”
老首長愉快地哈哈大笑,“所以,你那個能活死人的針灸之術是真的?”
在某些有大能力的人麵前,自作聰明地撒謊隱瞞沒有意義,他們不會聽信片麵之詞,隻會根據調查到的事實來判斷是非。
所以,風知意不置可否地“噓”地一聲,“這個,還請首長幫我不擴散、不放大、不傳謠。”
老首長饒有興味地輕笑著點頭,覺得這小孩說話可真是字字璣珠、又言簡意深。這份涵養功力,可不是一般人能修煉成的,這讓他不禁好奇,“你既有這本事,為何還要下鄉插隊?”
“會什麼不一定要做什麼吧?”風知意不以為然,直接坦言,“最根本的原因是,我實在沒有一顆救死扶傷的心。”
說著,風知意狀似天真無邪地歪了歪頭,“沒有一顆偉大高尚的奉獻之心、不做一個善良的人,應該不犯法吧?”
老首長怔了怔,隨即點點頭,“確實不犯法。”
隻是,這孩子的思想怎麼有點離經叛道、亦正亦邪?
為人長者的心又讓他忍不住想引孩子走正道,可剛想開口,就看見這孩子笑盈盈地看著他,那清澈見底的眼眸,似乎能把人給看透一般,讓他到嘴邊的話都無端消聲。
頓時,他心下有些複雜,“你倒是坦率。”
畢竟這年頭,很少有人敢坦言自己不想為祖國奉獻、不想為人民服務,這很容易被戴上各種致命的帽子。
風知意不甚在意地笑笑,收回手,“確實是晚期,癌細胞已經向遠處擴散和轉移,沒法通過手術根治,倒是可以用針灸一點點地驅散。”
老首長沒有驚喜,隻是平和之外有些驚奇,“你還真能治?”
不是他不想相信,剛發現的時候,他去過京市海市等各大醫院,還去國外看過,都沒用。眼前一看就沒成年的小孩,這讓他如何敢相信?
“七成把握。”千年後的末世,全身腐爛的喪屍都能活過來,癌症早已不是什麼絕症了,但風知意也沒把話說死,“隻是時間會就久一些。”
老首長依然淡定,語氣平和,“要多久?醫生說我最多隻有四個月不到的時間了。”
“大概三個月吧。”其實用異能治療,半個月就夠,但風知意不想太過駭人,“針灸會循序漸進地把癌細胞驅散掉,您的病情和症狀隻會越來越輕。就算最後不能根治,我也能保您之後至少十幾甚至二十年都不會栽倒在這病上。”
風知意也不是不想幫他根治,隻是全世界都沒法治愈的病,她若是給治好了,那她不是在自找麻煩嗎?
到時,這老首長還能放過她嗎?就算老首長能,但彆人呢?這世上可從來都沒有不漏風的牆。
她雖然不根治,但可以把病情控製在一個穩定的情況下,不會影響生活和工作,保證他十幾二十年,不會死於這個病就是。
而且,這樣也能督促他保持良好的飲食和生活習慣,跟治愈也沒什麼差彆。
所以老首長的臉上終於有了些細微的情緒波動,淡然笑道,“那行,姑且就讓你治治看。”
語氣隨意,好像治不治、能不能好都行。
風知意也不在意他信不信,“那在開始治療之前,咱們先來個約法三章吧?”
老首長以為,“是要規定我飲食、休息、運動什麼的嗎?”
“不,”這個風知意完全沒興趣,“這些事,自有比我還專業的人監督您。我想說的,是我的要求。”
“哦?”老首長滿是意外地挑眉,這孩子膽識不錯,笑嗬嗬地點頭,“是該有要求,說說看。”
風知意一點都不客氣地開口,“第一,希望這次治療能多保密、就多保密。不要讓人知道是我給您治的病,就當根本沒有這回事,讓人以為我隻是被審查完,無罪釋放而已。”
老首長一愣,有些不敢確定,“你的要求就是你的醫術不想為人所知,不想居功,也不想要報酬、任何形式上的酬勞都不要?”
“是的。”風知意點頭,“我隻想回去接著做一個普普通通的插隊知青,能清淨度日,不希望受到任何打擾。”
老首長看著她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會,也沒先答應,“那第二呢?”
風知意也不著急他沒應下,繼續說,“第二,不要去調查我的身份,就算是調查了,也要裝作不知道。”
這話說得老首長意外又不意外,從能力、氣度以及言談舉止上來看,這女娃的身份一定不簡單。更何況,她還想大隱隱於市。
老首長還是不置可否,“第三呢?”
“第三麼?”其實風知意並沒有第三個要求,剛剛的約法三章也隻是順口一說罷了,“咱能不在醫院裡治病嗎?我討厭這裡的味兒。”
老首長低笑一聲,“前兩個要求,若是我不答應呢?你還給治病嗎?”
第三個要求根本就是可有可無,明顯是來湊數的。
這孩子,居然沒有趁此為自己謀一份利,這讓他不得不好奇。
“給啊!”風知意想都不想地回答,“我若是無意,從一開始,我就會直接說我不會治病或者說您這病沒法治了,想必您也不會懷疑什麼。”
老首長點頭,確實,若說不會治或沒法治那才是正常的。
可是,“為什麼?”
風知意掃了眼書桌上堆積如山的工作,有些敬佩和感慨地看著這個年過花甲且身患絕症的老首長,“能為國家和人民做到鞠躬儘瘁、死而後已的人,大抵是個好人吧。我這人比較天真,希望好人能一生平安。”
老首長對於這誇讚隻是淡淡地笑笑,接著再問,“那我等治療結束後不遵守約定呢?你還會認為我是個好人嗎?”
“不遵守就不遵守唄!不是好人就不是唄!”風知意無所謂地聳聳肩,意有所指,“我又打不過你,還能咋滴?”
“哈哈哈!”老首長暢快地哈哈大笑,“那你不怕嗎?你這麼明晃晃地告訴我你的身份有問題,就不怕我檢舉你或直接把你抓起來?”
“怕啊!”雖然嘴上說著怕,可風知意神態舉止沒有一點懼意,“可我既然已經出現在這裡,我的身份問題,我現在不說,您不久後也會查到。或者說,這會您已經知道了。”
老首長讚賞點頭,“你倒是聰明!”
“真聰明就不會被你抓來了,哦不是,是請。”風知意懊惱地撇撇嘴,“早知道就不爛好心救人了。”
不,其實會被舉/報這種可能,風知意早就料到了。哪怕會有更嚴重的後果,她當時還是會救王隊長。這是她自己的原則。反正不管何種後果,她都能承擔。
老首長低笑不已,“那看來,你的身份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不然,怎麼會如此有恃無恐。
“有沒有問題不是我說的算啊!”風知意意有所指,她現在的身份有沒有問題,她還真的不知道。但一定不輕鬆,不然,原主的祖父也不會丟下她不管,任由她被人欺負到鄉下去吃苦。
而且,單單就“救人”的事情而言,四舊的範圍那麼廣、那麼模糊,要是有人借題發揮,那沒問題也會變成有問題。
“我看你不怕得很!”老首長實在好奇,這麼一個小姑娘哪來的底氣這麼鎮定這麼從容?簡直無所畏懼。
“怕什麼,”風知意兩手一攤,神色淡然,“最壞不過一死。”
老首長神色一沉,“你這孩子,年紀小小的就瞎說什麼死不死的?!我還不至於無緣無故對一個孩子出手迫害,你把我想成什麼樣的無恥壞人了?”
風知意忙失笑擺手,“不是您的原因,是我自己本來就沒幾年可活了。”
老首長一怔,皺眉,“什麼意思?”
對方若不查出她毫無懼意的原因,怕是不會罷休。而她若自作聰明地裝成害怕的樣子,怕是也騙不過這個比她活了兩輩子還要大的睿智老人,所以風知意隻能半真半假地說道,“我也有治不好的“絕症”啊!”
說完,還特意補充一句,“誰都治不好。”
原主的先天不足之症,確實是命不長的。
老首長聽得神色微肅,“什麼病?”
風知意實話實說,“先天不足,就是我這身體使用年限,超不過20年。”
反正對方若是查出她的身份,應該也能查出原主確實娘胎帶病出生,仔細養著還從小體弱多病,好幾次都險象環生、堪堪夭折。
老首長神情頓時又怔然又複雜,還有些憐憫和同情,“所以你才久病成醫嗎?有時間不若好好研究一下自己的病情,說不定還有轉機。”
“沒事兒,這事我從小就知道,早就看淡了。”風知意一派看淡生死的輕鬆超然,“所以我就想在鄉下清清靜靜地安享幾年,無人打擾。”
老首長默默地點頭,心裡無比遺憾:可惜了這孩子,剛剛跟他刀光劍影地笑談間,麵對他每個危險致命的問題她都能淺笑從容地四兩撥千斤,行事進退有度又聰明狡詐,心性沉穩又灑脫豁達。若無這病,將來一定能有一番成就。
不過,這也就能理解,為何她身負神醫之能、卻心灰意冷地隻想偏安一隅度過殘生。
醫者不能自醫,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步一步走向生命的儘頭,大概是最莫可奈何的事。
彼此交鋒試探完後,老人還是答應了風知意的三個要求,也不知是不是同情她命不久矣,風知意暗暗自嘲地想,裝可憐果然是個利器。
然後,風知意當場給老人做了一次針灸,再讓醫生檢查,確定病情確實有所好轉,就一同搬去了一處清幽雅靜的小樓住。
老人的部下——也就是那硬漢軍官安排了醫生、護士、廚師、保姆、警衛員等一堆人在小樓裡配合老人的治病和工作。
而風知意的任務,就是每天給老人早晚兩次針灸。
其餘的時間,隨便她去乾嘛。
不過隻要她一出門,還是讓兩個警衛員名為保護、實則監督地隨時跟著她。
為此,風知意跑到老人麵前商量,“能不能彆讓人跟著我?我想買些女孩子的東西都不好意思買了!”
語氣親近自然得狀似撒嬌,沒辦法,誰讓老人家就是愛吃這一套。
其實她是想“投機倒把”,難得來省城這麼大的城市,這麼大的市場、這麼大的需求,她得多賣些糧食換錢換票,等回去那個小縣城後就不用愁了。
老人經過幾天的治療,病情明顯有好轉,人也精神好些,這會心情愉悅地嗬嗬笑道,“現在外麵街上亂,成天批來鬥去的。讓人跟著你,也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
“我老老實實的良民一個,再亂也禍及不到我呀!”風知意眼眸轉轉,“要不,跟一天不跟一天?不然我都覺得自己像個犯人,一點自由自我的時間都沒有。”
其實她想甩掉警衛員也不是難事,但這樣會引起老人的警覺和懷疑。
老人沉吟了一下,“那行吧。沒事儘量不要去外麵溜達,實在無聊就在附近逛逛,不要走太遠,儘量晚飯前回來。”
“知道了!”風知意立馬興高采烈地跑了。
三個多月的時間,就算被跟著一半時間,那她至少也有一個多月的時間能用來“投機倒把”。她在小縣城裡一天都能賺個數百,那在大省城裡乾一個多月,至少能成為萬元戶了吧?
風知意還是跟在小縣城裡一樣,先摸清楚市場,再換個地方就換相貌換身份,熟練地遊走在各個黑市間,賣糧換錢換票,快活得幾乎樂不思蜀了。
可讓她意外的是,在省城如魚得水地混了一個多月後,某天在大街上,她居然看到這會本該在夢莊大隊裡下地乾活的沉默少年。
頓時納悶,他怎麼來了?而且現在出遠門不都需要介紹信什麼的嗎?他怎麼出得來?難道是有事來省城?
可風知意不著痕跡地跟了他一路,發現他隻是一路茫然地到處看人,並不像是有目的地來辦事,倒像是在找什麼人。
難不成是來找她的?
不會吧?!
風知意心中微驚,可越看越像,隻好閃去空間換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樣和身份,然後裝作驚訝地跟他偶遇,“咦?你怎麼在這裡?!”
一向沉默又沉穩、寡言又沒有什麼情緒和表情波動的少年卻猛地一把攥住她的手,麵皮繃得死緊,黑黝黝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她,“你沒事吧?!”
聲音乾澀暗啞,隱隱冒出焦灼的味道。
看著少年麵上眼底那麼明顯的緊張擔憂,還有他滿身的風塵和疲憊,渾身臟舊得與街上的人不入,卻執拗地茫然徘徊在街頭一個個找人。
風知意頓時心間一暖又一酸,“沒事兒。”
她倒是忘了,她當初可是被舉報“帶走調查”的。可她從來沒想過,少年會這麼擔心她,甚至不知想了什麼辦法千裡迢迢地來尋她。
風知意隻感覺眼眶有些熱,鼻子有些酸,心下柔軟又溫暖。看他嘴唇乾裂,趕緊朝四周看看,然後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拉著他往旁邊的國營飯店走,“走,我們先去吃飯。”
正好快中午了。
少年看著牽著他的手瑩白如玉,與他又黑又瘦的糙手形成反差極強的黑白對比,下意識地一縮,又猛地小心翼翼地頓住。
抬眼看著走在眼前的人,嘴角悄悄地揚了一下,“你好像長高了一些。”
“真的嗎?”風知意驚喜回頭,她來這邊之後,獨立一個房間,私人空間非常充足自由,她幾乎沒事就呆在空間裡療養身體。
所以,外麵才過了一個多月,她卻過了快一年,身體差不多都養好了,繼續生長再正常不過。
可是,站過去跟他比了比,風知意頓時喪氣,“哪有,還是不到你肩膀。”
少年抿唇淺笑,“因為我也在長。”
他現在才17歲,可不正在拔節的時候。而且,她送他的那些食物似乎特彆好,就他最近的長勢,他估計他可能要比上輩子還要高。
風知意抬頭看了看他瘦瘦高高的個子,這至少一米八了吧?
“你還要長啊?長那麼高乾嘛?”
少年如水洗過般的黑眸,輕輕柔柔地泛著點點盈亮的笑意,“你怎麼知道你以前不到我肩膀?”
風知意嘿嘿一笑,“我悄悄地比過。”
矮子都比較在乎身高嘛。
少年輕輕地抿唇輕笑,“你也還會再長的。”
“我知道。”風知意示意他跟著她繼續往飯店裡走,“最近我晚上睡覺腿和膝蓋都時不時地疼一下,飯量還老大,一天最起碼吃六頓還老覺得餓。”
而且每頓還吃得不少,吃得首長家的廚師保姆都瞪大眼睛,倒是首長看得笑嗬嗬。幸虧她有空間的食物貼補,不然營養都跟不上。
少年遺憾地看了眼剛剛因為比身高而放開的手,腳步輕輕地跟著她走進飯店,“那是因為在長身體、骨頭在抽節、在吸收,你多吃點。”
“嗯,我知道。”風知意指指一旁的座位,“你去撿個位置坐下,我去買飯。”
少年沒去,反而亦步亦趨地跟著她,安靜乖巧地幫她端著買好的飯菜,也沒有搶著付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