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知意就喜歡少年這一點,給他什麼他都不會客套地推來讓去。她特煩那種客套,婆婆媽媽的,一點都不乾脆。
兩人買了一大堆好吃的飯菜,特意撿了個偏僻的角落位置坐下。
邊吃飯,風知意邊把她被秘密請來給首長治病的事,壓低聲音悄悄地跟少年說了,免得他擔心。
少年看她用詞隱晦,禮貌地沒有多打聽對方身份以及什麼病等信息,隻關心,“那你有沒有被為難?”
風知意微微笑笑,“沒有。”
但當初剛來見到首長的時候,若是原主、或者她一個問題沒答對,她現在不說身首異處,至少會沒了自由。
彆看老首長對她和藹可親,他一個經曆過炮火和血腥的老將軍,會真的溫和無害的嗎?若她有半點威脅到國家利益,他對她出手絕對會毫不留情。
不過這些,就沒必要說出來讓少年擔心了。
少年微蹙的眉宇舒展了些,“那你這邊什麼時候能結束?”
“大概還要兩個月吧。”說到這裡,風知意想起來問,“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少年微微搖頭,“我不知道你在這裡,附近的幾個城市我都到處找了找,來這裡也是想碰運氣。”
風知意聽得漸漸睜大了眼,“所以你就這麼找了一個多月?!”
少年沒否認,有些不明顯的赧然,“方法是不是有些笨?”
風知意看著他,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那你是怎麼開到那麼多介紹信到處跑的?大隊裡會給你開介紹信?”
他成分不好,又沒正當理由,想想都不可能。
“沒有介紹信。”少年低頭,然後抬眼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我扒火車來的。”
風知意頓時倒吸了口氣,“你彆告訴我,你到處跑,都是扒火車的!”
少年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低下頭不說話。
風知意一口氣差點沒喘出來背過去,“你瘋了嗎?!”
他一個沒人任何倚仗的凡人居然敢扒火車到處跑,“你就不怕一個不小心被碾成肉餅?!你就不怕被抓住當成壞分子?!”
少年無辜地眨了一下眼,“我本來就是壞分子。”
“……所以你有恃無恐是嗎?”風知意簡直要被他氣到噎,“難道這是值得驕傲的事嗎?”
少年老老實實地乖巧回答,“不是。”
風知意頓時沒脾氣了,端起一旁的水猛地一灌了一大口,平複了一下情緒,“好了,先吃飯,吃完飯再說。”
再說下去,她要被氣得吃不下去了。
這熊孩子,簡直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又熊又虎又莽!
吃完飯,風知意首先帶他找個房子短租下來。
畢竟他沒有介紹信,是沒法住招待所的。
她好歹在這裡混了一個多月,房子很容易就找到了。是個帶小院的小屋子,乾淨又清靜,正好合適。
不過至少一個月起租,風知意無所謂,她不缺這點租金。
租好後,風知意跟他一塊打掃,畢竟灰塵還是有一些。
“你先在這裡安頓下來,過兩天我找找門路給你買火車票回去。”
少年握著掃把的手緊了緊,“我等你一塊回去。”
“那還要等兩個多月呢!”風知意她自己倒是無所謂,但是,“你地裡的活兒不乾了?不掙工分了?你這樣冒冒然然地跑出來,有法子跟大隊裡交代嗎?”
“沒事,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少年的聲音輕輕,“而且,大隊裡不會有人過問我的去處,他們巴不得我不去上工跟他們搶活兒搶工分。”
風知意擦桌子的動作一頓,抬眼看他不緊不慢地掃著地,默了半晌,“那行吧,反正這屋子也租了一個月。”
她看著點也好,這熊孩子太虎了!
隨即想了想,“那明天我帶你去見見首長。”
雖然她不需要首長這條金大腿,但這孩子可能需要,更何況在這個非常講情麵、靠關係的時局裡。
見麵三分情,以後旁人若是知道他跟首長認識,在諸多事情上肯定也能方便順利一些。
少年有些訝異,停下動作,“你怎麼跟他說?”
“還能怎麼說,”風知意倒沒把這個多當回事,“就說你是以前認識的小夥伴,在這裡偶然遇上了唄。反正大首長也不會那麼閒,會特意去核實這種無關緊要的事。”
畢竟,她是被秘密送來的。想必首長的病情不能為外人所知,自然不能說少年是特意尋她來的,以免首長那邊多疑。
少年想想這理由可行,“好。”
兩人合力搞完衛生,幫少年安頓下來後,見時間不早了,風知意就打算先回去。
走之前,給少年買好晚飯回來,還給他好幾百塊錢和一大疊各種票。
少年有些猶疑地不接,“這也太多了。”
“拿著!”風知意塞在他手裡,“出門在外,吃喝住行都要錢,多備點錢在身上有備無患。”
她真的是被少年扒火車的行為給嚇到了,太猛了這熊孩子。
少年低頭垂眼地看著塞在他手上的那一大疊錢和票,嘴角輕輕地微揚了一下,然後抬眼對風知意乖乖點頭,“嗯。”
“那你好好的,我先回去了。”風知意說著邊往外走,還百般不放心地交代,“外麵街上亂著,晚上沒事不要出門瞎溜達。你這人生地不熟的,萬一迷路了就不好。想逛逛,我明天再來陪你一起。”
說話間走到院子門口,風知意擺手讓他回去,“彆送了,你回屋整理去吧。”
在這方麵,少年一如既往地沒聽她話,執意把她送上了公交車才作罷。
目送公交車開遠後,少年乖巧柔軟的神情慢慢消失,麵無表情地轉身慢慢地踱步回了住處。
一踏進院子,就看見院子裡有一高一矮的兩個青年正坐在院子裡的石桌旁說話。見他進來,兩人趕緊起身迎上來,“頭兒!”
少年神色漠然地略略頷首,目不斜視地往屋裡走。
兩人趕緊跟上,矮個子像是憋了憋,實在忍不住笑嘻嘻地道,“頭兒,沒想你還會裝可憐呢!把嫂子唬得一愣一愣的!”
少年腳下一頓,斜眼掃過來,眉眼鋒利得冷冽如冰、眸似寒星。
高個子一個冷冽,趕緊一巴掌呼在矮個子的後腦勺上,“瞎說什麼呢?!頭兒哪有裝?你以為軍中大佬的消息哪有那麼好打聽的?我們不是輾轉了好幾個城市才找到嫂子的消息?!頭兒難道不是一個一個城市、一條街一條街地親自找?”
說完,眼帶懼意地朝少年討好地笑笑,“頭兒,現在嫂子已經找到了,可還有什麼事沒?”
少年這才收回目光,步伐沉穩地繼續往裡麵走,“既然來了省城,就把下線發展起來。”
“欸!”兩人立馬了然,“明白了!”
——
不知道他還帶著小尾巴來的風知意回去時,正好趕上晚飯。
想著她得跟老首長先報個備,畢竟少年要在這呆到跟她一塊回去的話,老首長遲早會知道。她得先主動“坦白從寬”,才能抓住主動權,為少年爭取到老首長這條金大腿。
所以,晚飯桌上,她就隱隱如少女般歡喜而又矜持羞赧地跟老首長說,今天特彆巧地碰上了以前認識的小夥伴。
老首長果然笑嗬嗬地邀請少年來吃飯,還抱歉自己把她請來,忘了跟大隊裡打個招呼,這就讓人打電話去說一聲。
風知意忙擺手說不用不用,“首長,您是不是忘了咱們的約法三章?”
裝模作樣的首長這才露出老狐狸勝利般的笑容,意有所指,“那他不會破壞我們的約法三章嗎?”
“不會。”風知意很篤定,“他不知道我在這邊乾嘛,我隻說我在親戚家。”
老首長頓時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隨即神色一收,眉目一肅,“你這丫頭又在跟我耍什麼心眼?”
風知意眼眸轉轉,她怎麼覺得首長這聲拉長的“哦”有些怪怪的?
不過她也立馬順坡而下,像是被揭穿了用意,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我就是想給他引薦引薦,畢竟他不像我,還有好長的人生呢。”
老首長被她說得心一軟,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你又提這個做什麼?我看你生死看透灑脫得很,竟東施效顰學人自哀自怨,畫虎不成反類犬。”
風知意忍不住輕笑了一聲,“我這不是想博取同情嘛!”
老首長輕哼一聲,擱下筷子,慢悠悠地喝了口湯,拿起口巾擦嘴,才起身朝她招呼,“走,陪我湖心島走走,順便給我說說你那個小夥伴。”
風知意一聽他願意拉拔少年,立馬擱下還沒吃飽的碗,殷勤地跟著他去了。
至於沒吃飽,晚上再去空間吃好了。
可等到夜深人靜、她餓醒準備去空間找食時,突然捕捉到樓上書房裡似乎有人聲。
自從她身體越來越好,她的六覺越來越敏銳了,估計是這身體跟她的精神力融合得比較好。
隻是,老首長一向睡得早,屋裡的其他人也怕擾了老首長的休息,一般入夜之後整個小樓都安靜得很,怎麼這麼晚了還有人在說話?
本想著是非禮勿聽,風知意正要不理去空間,可卻似乎有關於她的字眼入耳,想了想,還是凝神聽去——
“……你說什麼?她竟是老風的孫女?”這是老首長的聲音,“可老風的孫子孫女,他兒媳婦不管嗎?沈家又沒出事。”
原來他才確認自己的身份啊!風知意撇撇嘴,那之前還高深莫測地裝成早就知道的樣子。
嘖,果然是老狐狸。
接下來是他部下那個硬漢軍官的聲音,“不是沈家那女兒生的。風老將軍的兒子風部長有過兩段婚姻,第一次娶的是楚家那豔冠京城的小女兒,第二次娶的才是沈家獨女。這個陳知青,就是第一任妻子楚家女兒生的。”
老首長有些驚訝,“風家小子跟楚家女兒還有孩子?他們倆不是成婚不到一年就散了嗎?聽說孩子也拿掉了。”
當時那事在京城鬨得轟轟烈烈,就是他這個不聽閒話八卦的老頭子都聽了幾耳朵。
硬漢軍官就大致解釋了一下原主的秘密存在,“是,當初是引產準備不要那孩子的。但那小孩命大,都還沒長齊全呢都活了下來。好歹是條人命,當初風老將軍就不忍心……”
關於這個,風知意結合原主的記憶和書中的內容,大概也知道:因為父母的鬨崩,原主像垃圾一樣被扔出來之後,母親迅速跟竹馬結了婚,父親不知是報複還是較勁,也迅速娶了一直愛慕他的沈家獨女。
而各自成婚一年後,原主父母都分彆生下了各自的孩子,各自家庭幸福美滿。
因此,原主就顯得很多餘,兩邊家庭都很不待見她,把她視為膈應家庭幸福的老鼠屎,讓他們如鯁在喉。
原主祖父沒法,就隻好把原主秘密養在外麵,成了見不得人的“私生女”,幾乎不被外人所知,這才導致世人都以為當初那孩子是被拿掉了。
硬漢軍官說到最後,還解釋了一下風知意現在為何成了知青,“……出事的時候,風老將軍迅速安排好了她的去處,錢票都給足了十年的份。可誰知那個陳家是個不厚道的,吞了東西不說,還把她推出來替自家女兒下鄉插隊。”
老首長聽完,沉吟了一下,“就算風家暫時被審查了,可沈家現在不是如日中天嗎?她怎麼會淪落到下鄉插隊當知青?就算是繼女,也不能不管吧?”
硬漢軍官默了默,“風老將軍被關押審查之後,風部長也被下放到西北農場改造了,沈家女兒就迅速跟風部長離婚撇清了關係。”
老首長:“……那她親生母親呢,也不管她嗎?楚家家大勢大,會在意多添一雙筷子?怎麼會忍心自家親外孫女流落在外?”
那個硬漢軍官默了默,“她的母親把她視為恥辱汙點,十幾年來都恨不得抹去她的存在,怎麼可能會管她?她不管,楚家又不缺少外孫女,怎麼可能會多事?”
說著,頗為世態炎涼地頓了頓,“再說,風家出事,以往交好的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紛紛撇清關係,怎麼可能還主動自找麻煩?”
老首長默了良久,才一聲輕歎,“小丫頭也是命苦,攤上這樣一對父母,真是倒了十八輩子的黴!”
“小丫頭是可憐,可她似乎也不簡單。”硬漢軍官遲疑地把自己的發現說出來,“她好幾次獨自出門,都把我派去暗暗跟著她的人給甩開了,然後怎麼找都找不著。”
老首長聽得倒是挺訝異,“我是該懷疑你的能力,還是該懷疑小丫頭有問題?”
硬漢軍官頓時被噎了噎,因為他查出來的資料,那小丫頭從小到大幾乎與世隔絕地養在一處彆院裡,常年不是暈著就是病著,人生簡單乾淨得像一張白紙,根本就沒有什麼問題。
但是,若沒問題的話,她為何能避開專業人士的跟蹤?若有問題的話,他為何又查不出來?
所以,不管那個小丫頭有沒有問題,好像都是他的能力有問題。
老首長看他噎了半天說不出話來,倒是不甚在意地笑笑,“不用擔心,小丫頭心性不錯,又明是非、也懂道理,是個知書達理的好孩子。就算有問題,也不會是原則上的大問題。”
“可是……”硬漢軍官糾結得眉宇都快打結了,總覺得能甩開專業偵察兵,這不是什麼小問題。
“行了!”老首長打斷他,“可是什麼可是?活在這世上,誰還沒有一兩個小秘密?隻要不危害社會、不妨礙到彆人就行。”
“更何況,隔一天不讓人跟著是我答應她的,她是故意甩給我看的。你擅自幫我出爾反爾、不信守諾言,被打臉了還好意思來告狀?要我給你做主出頭嗎?”
那個硬漢軍官又被噎得好一會都沒說出話來,“……我沒那個意思,我隻是覺得,小丫頭性格不像她長相那麼乖巧無害。”
“若是你從小就知道自己活不長,而且一直生病著長大,你性格不會乖張些?”老首長反問,“小丫頭如今能這麼豁達灑脫,沒有長歪、沒有怨天尤人已經很不容易了。她想隨性自在些,就隨她去吧,凡事她心裡有數著呢!”
雖然跟她相處的時間不長,但他這雙看了一輩子形形色色人的眼睛,自然能看出她為人淡漠之中,透著一股大是大非的清正、大慈大悲的善良,哪怕她自詡不是個好人。
“好吧。”硬漢軍官遲疑地問,“那風老將軍和風部長……”
老首長想了想,“也不知道以後會如何?這兩人還能不能出來?還有小丫頭能不能等到他們倆出來?”
說到這裡交代,“儘量讓人打點照顧些老風那老家夥,就當是我對小丫頭的一點心意。不必讓她知道,以免徒增她煩憂。”
“那風部長呢?”硬漢軍官追著問。
老首長一聲很不待見地冷哼,“小丫頭一身病弱還每天下地乾活呢!他一個身強體健的大男人,去農場勞動怎麼了?有什麼需要照顧的?”
硬漢軍官立馬明白老首長這是什麼意思,“好的,我知道了。”
隨即又問,“那陳家該如何處置?”
老首長一愣,“哪個陳家?”
硬漢軍官解釋,“就是吞了小丫頭財產,還推小丫頭出來替代自己子女下鄉插隊當知青的那個。”
老首長沉吟了一下,“這個你看著辦,不用太過,隻需幫小丫頭討回公道便可,不要讓人看出痕跡。如今時局亂,彆讓人抓住可輿論的把柄。”
“好,我明白的。”
老首長想到什麼又交代,“把小丫頭落在陳家的戶籍轉過來,轉到我名下吧,反正我也沒孫女。以免她哪天在鄉下呆不住了,可以直接接過來。”
“好。”
……
風知意聽到這裡,心下複雜,沒想到這老頭對自己還是有幾分真心的。想當初剛見麵的時候,他如笑麵虎一般地可是對自己百般試探、句句致命呢!
難道,是看她命不久矣的緣故?
接下來聽到他們聊一些軍部的事情,風知意就沒禮貌地沒再聽了,跑去空間找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