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意外, 這幾個知青是聽說她結婚了,特意來賀喜的。
範啟明提著東西領頭上前一步,“去年你起這個屋子太突然, 我們當時都沒反應過來,也就沒來得及準備賀禮。這次聽說你新婚, 我們特意來一起補上。”
說著,把手中的東西往前一遞, “這是我們幾個的一點心意。”
“這樣啊?”風知意微微往後一退, 其實有些抗拒, “不用的, 你們太客氣了, 我又沒擺酒宴請……”
“呀!”見風知意沒有否認, 早就忍不住的周曼曼衝上來驚訝, “陳素素,你真的結婚了?!”
這不怪她這個八卦王後知後覺, 關鍵是風知意平時行得端做得正,以前又不是沒傳過流言,不還是沒影兒的事嗎?
所以前幾天她聽到流言,還以為是那些村民吃飽了撐著沒事乾,又在瞎七八亂說。
沒想到她今天一大早去溪邊洗衣服,聽到一大堆人在說風知意居然已經跟地主崽子扯證了!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她就跑去知青點問問啥情況。
知青點眾人也聽說了,就商量著一起來道個喜。
風知意淺淺淡淡地笑笑, “就是領了個證而已。”
“領證不就是結婚了嗎?”陸佳良也上前一步道,“咱們從五湖四海聚集在這裡、同為知青三四年了,怎麼著也該有點交情吧。你結婚起屋子這麼大的事,我們若沒點表示那也太說不過去了。”
“就是啊!”李燕華上來熟稔親近地開玩笑, “你這麼見外,連院門都不讓我們進,是不是看我們來蹭飯,不歡迎啊?”
說著,提提手中裝了不少蔬菜的籃子裡,“我們不僅來補禮,還是來蹭飯的。”
“啊?”風知意這才注意到他們每人手中都提著各種蔬菜或雞鴨還有一條魚,趕緊讓開請他們進來,“哪裡的話,我一時說話忘了沒注意,快請進。”
其實心裡在嘀咕:這裡人都這麼隨和的嗎?登門造訪不遞拜帖也就罷了,怎麼也不提前打個招呼,就這樣冒然上門?就不怕主人家沒空不方便或者不在家嗎?那不是白跑一趟?
風知意不著痕跡地掩下其實並不怎麼歡迎的嘀咕,請他們往裡麵走,“隻是,你們來就是了,怎麼還提著東西來?哪裡還讓來賀喜的人自己帶食物來吃的?你們這不是埋汰我麼?”
“這不過節嘛,忙了這麼久,就想犒勞犒勞自己。”李燕華走在她身邊解釋,“但不是所有人都舍得這麼奢侈一下,也不好用知青點的灶台耽擱大夥兒吃飯,想著你這有獨門獨院,就來你這聚聚,順便給你補個禮。”
其實他們是想著,如果領證結婚是不實傳言,那他們就來補喬遷之禮,順便聚聚,也說得過去,免得尷尬。
風知意看這次來的確實隻有李燕華、周曼曼、顧寒音、範啟明、陸佳良、宋宗洺六個人,還有……
看到墜在最後不聲不響的陳素素,風知意微笑微滯了一下,跟李燕華微微點頭,“那你們應該提前跟我說一下的,這突然的我都沒準備,怕是要怠慢了。”
“沒事兒,”李燕華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拍拍籃子,“我們帶夠了糧食和菜,今天……”
“啊!”最後進來的陳素素在踏進院門的時候,突然吃痛地低呼了一聲。
眾人頓下回頭,“怎麼了?”
陳素素捂著手背揉了揉,“剛有隻小蟲子咬了我一口,好痛,還腫了。”
周曼曼湊上去看了下,“哎喲,這麼大一個包?!哎不對,好像還在變大。”
眾人定睛一看,陳素素那隻被咬了的手,真的在肉眼可見地浮腫起來。
李燕華神色嚴肅地忙道,“哎喲!你這得趕緊擦藥啊!”
陳素素抬著就這麼一小會就腫了一半手背的手,可憐兮兮地看向風知意,“你這有藥嗎?”
風知意神色涼淡,“沒有,你這情況,最好去衛生所看看,對症下藥才是。亂擦藥,說不定越擦越腫了。”
“對對對!”其他人都點頭,看她手就這麼幾句話的時間,整個手背都腫起來了,想起去年夏天蘇望舒和杜若蘭,都心有餘悸地忙道,“你趕緊去衛生所看看!這鄉下蚊蟲毒,可不能小看了。”
陳素素有些心有不甘地看了看綠草如茵、草木蔥蔥的雅致院子,又看了看神色淺淺淡淡的風知意,見她眸底泛著淡淡警告的寒意,心中一凜,隻好垂下頭,轉身匆匆地走出了她才踏進來兩步的院子。
見此,風知意有些抱歉地道,“這……這真是不好意思,我在院子裡住了這麼久,也不曾被這麼咬過。你們看這,要不,我把禮退給她?”
“不用不用。”李燕華忙擺手道,“她是我們半路上遇到的。”
“就是!”周曼曼撇嘴道,“這些禮可沒她的份,她是自己硬湊上來的。”
陸佳良也表示,“這就是我們同為知青一點賀喜的心意,算不上什麼正兒八經的厚禮,你彆太客氣了。不然,我們都該拘束了。”
其他兩男知青也點頭。
風知意隻好微笑地領著他們繼續往裡麵走。
一行人轉彎走到葡萄藤架下,正好對著敞開門的廚房,看到一身形欣長、眉目如畫,把簡單的白襯衫黑長褲穿得滿身清貴的高大青年正泡好了茶給送過來。
眾人滿眼驚豔地呆了呆,宋宗洺眼眸微閃,“這就是你對象吧?”
見風知意輕“嗯”一聲,眾人都吃驚不小:在他們印象中,地主崽子總是穿得破破爛爛的、沉默陰鬱的、獨來獨往的、任人欺負的。
可眼前這個人,就是那個地主崽子?!這差彆也太大了吧?!
眾人半天回不過來神。
風知意請他們在葡萄架下的桌旁坐下,然後迎上去接過孟西洲送過來的茶,“去把糕點拿些出來,還有去年曬的葡萄乾和桃乾。”
“好。”孟西洲又折回廚房去。
風知意端著托盤過來放在桌子上,把一個個精致漂亮的木杯子翻過來,一一倒上茶給他們,“這是去年我自己曬的桂花茶,粗造濫製的,你們將就著喝喝。”
看著落滿細碎陽光的深色木桌上,擱著牙色清亮的茶水,偶爾還有花瓣和綠葉飄落,幾個知青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將就的話來。
“喝什麼茶啊這麼講究,”李燕華反倒覺得自己比較粗造濫製,感覺自己像是泥腿子進國營飯店,有些不自在地站起,“這麼多人的飯,現在得開始處理吧?時間也不早了。”
說著,把所有人的菜要到手裡,“這活魚要趕緊處理,不然不新鮮了。”
周曼曼和顧寒音也站起來表示要幫忙。
“行吧,那隨我來。”風知意點頭,這時間也確實該準備午飯了。說著,對正好送了糕點過來的孟西洲道,“你陪其他人坐坐,我去做飯。”
“好。”孟西洲擱下糕點,趁跟風知意錯身而過時悄悄捏捏她的手,低聲,“大米在右下的櫃子裡,泡椒竹筍醃菜都在左邊,臘腸在右上。”
風知意輕嗔了他一眼,然後跟李燕華她們走進廚房。
李燕華聽得調笑,“喲,怎麼你家東西擱在哪你都不清楚嗎?平時你不做飯嗎?”
風知意拿了幾個菜盆分給她們處理菜,再拿了幾個小木墩讓她們坐,“我做飯不好吃。”
李燕華坐下來,開始擇菜笑道,“肯做飯的,那就是個疼媳婦的。”
周曼曼忍不住,有些想不明白地湊近風知意低聲問,“你為什麼會在鄉下結婚啊?你不打算回城了嗎?”
畢竟之前那麼多人想跟風知意相看,有些條件還很不錯的,她看著都有些心動,可風知意卻絲毫不為所動,她還以為風知意是執意等著回城呢!
可現在挑來挑去,卻挑了個條件最差的?
“還能為什麼?”風知意坦坦蕩蕩地道,“當然是情之所至、心之所歸了。再說,我結不結婚,應該不影響我以後回不回城吧?”
幾個女知青噎了噎,沒想到風知意把看對眼的事說得這麼文雅、這麼不害羞。
“還是有影響的吧?”顧寒音看了看外麵跟男知青們正在喝茶聊天的孟西洲,湊近風知意低聲,“他成分不好,當兵工作啥的都沒份,應該不好進城吧。”
“對呀!”這是很現實的問題,李燕華也擔憂地點頭,“若是以後可以回城了,他沒法跟去,你們咋滴辦哦?”
風知意無所謂地笑笑,“那就不回唄!呆在這裡不是挺好?”
幾個女知青:“……”
她們一點都不覺得好,整天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辛辛苦苦在地裡刨食一年,也隻能堪堪吃飽肚子,買個什麼還捉襟見肘。
而且,天天風吹日曬的,年紀輕輕、水靈靈的姑娘一個個辛苦勞作得像農村粗糙大媽,在這裡蹉跎年華,過得苦哈哈的沒有一點盼頭有什麼好?
“你現在是有情飲水飽,”顧寒音不以為然,“而且現在兩個人養活自己也輕鬆,等以後有了孩子,少了勞力、多了支出,那苦日子可就來了!”
這就是她為什麼寧願苦挨著辛苦勞作,也不願找個泥腿子搭夥過輕鬆點,就是怕以後會過成沒有盼頭的日子。
這其實也是大部分女知青的想法,所以周曼曼和李燕華都深以為然地點頭。
風知意不甚在意地笑笑,知道她們是真為她擔憂著想,“沒事兒,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眾人看風知意這麼“執迷不悟”,也不好再勸說什麼了。
“不過說起結婚,”周曼曼擇著菜,又跟風知意說起了八卦,“哎你知道嗎?跟你同名同姓的陳素素在五一結婚的時候,還因為你鬨出大笑話了呢!”
這話說得其他兩女知青都“噗嗤”輕笑。
“嗯?”風知意微怔地蹙眉,“她結婚怎麼扯上我了?”
“也沒啥扯上你。”李燕華笑道,“就是河對麵那大隊長的兒子以為那天結婚的是你,來鬨場子搶婚了。然後發現搶錯了,又給送回來了,鬨了個大笑話!”
風知意:“……還真給搶過去了?”
“對呀!好像是這裡的風俗吧?大家還挺起哄的。不過,”周曼曼不知想起什麼,神色有些隱晦,“第二天許三嬸就說對方壞了那個陳素素的清白,吵著鬨著要對方賠損失什麼的!然後對方說根本碰都沒碰一下那個陳素素!兩方吵吵鬨鬨的,鬨騰了大半個月,對方賠了五十塊錢才作罷呢!”
說到這裡,壓低聲音嫌棄地說,“我看呀,根本就是那個陳素素本來就不是什麼黃花大閨女!”
風知意微怔。
其他兩人都神色晦暗地點頭。
李燕華神色還有些不悅,“現在,她把我們女知青的名聲都帶壞了!我們走在路上,老被一些老男人用焉兒壞的眼神偷看,老不自在了。”
“尤其是你!”周曼曼在一旁煽風點火,“那些搞不明你們誰是誰的人,老把她那些事套在你身上。特彆是那個倒了大黴的鄭家幾個嘴臭嬸子,故意模模糊糊地把事情往你身上扯呢!”
風知意挑眉,“鄭家倒了大黴,什麼意思?”
“你還不知道吧?鄭家老五砍了人家一條胳膊賠了一條腿和一千塊,掏空了鄭家的家底,就想去山上尋摸點野物去縣城賣了換錢,可沒想到被當成投機倒把的給抓進去了。”
說著,周曼曼幸災樂禍地豎起三根手指,“一關關了三!還被一群人來抄了家,罰了款。”
“禍不單行的是,那個被鄭五砍了胳膊的人病情惡化了還是怎麼滴,說是人廢了,很生氣,時不時地來找鄭家要醫藥費,鄭家哪給得出來啊?!可對方那麼凶神惡煞,鄭家沒辦法,欠條簽了一張又一張不說,鄭五還時不時地被打一頓。哎喲,那叫一個慘哦!”
“這麼愁雲慘霧,可不就把人逼得精神恍惚?所以他們家夜裡給地裡放水的時候睡過去了,淹死了一大片幼苗,要賠大隊裡的損失,全家一整年的工分都夠不上。”
“鄭家那三個被關了男人的年輕媳婦見這日子沒法過了,就紛紛跑了!為此,鄭家還勉強能過的老二老三家鬨分家,鬨得鄭家兩個老的一個癱了、一個氣得一口氣沒上來,去了!”
“現在的鄭家也就鄭六和他父母還能乾活,拖著好幾個老的小的,欠著估計十幾年都還不清的債。”說著,周曼曼都為他苦兮兮,“哎喲,你說這日子還怎麼過得下去喲!大隊裡的人都說,他們家這是丟孩子遭了報應呢!”
風知意聽得眼神微動,微微側首,看向外麵的孟西洲,卻見他起身,領著幾個男知青往後院走去,不知要乾嘛。
周曼曼也看見了,“咦?他們乾嘛去?”
“應該是去後院裡摘菜吧。”風知意估計。
果然,沒一會,她們幾個把菜洗好切好蒸上飯,那幾個男人就從後院子裡摘了不少菜回來,還有三個大鵝蛋。
孟西洲帶頭,領著幾個男知青一起幫忙殺魚殺雞什麼的。八個人忙忙碌碌地,沒一會就把豐盛的午飯給做出來了。
賓主儘歡地吃過午飯,風知意送走幾個知青之後,回過頭來問,“鄭家現在這情況,是你插手了吧?”
她嚴重懷疑,鄭家的慘狀,是這家夥借機報仇了。
孟西洲笑,一把把她抱起來,一起坐在吊籃裡,轉移她的注意力,“反正不關我們的事,你操心他們乾嘛?不如想想,我們是不是得回點喜糖喜餅什麼的給那幾個知青?”
欺負了他媳婦,他不給點回擊他還是男人麼?不過,這個就沒必要讓他媳婦知道了。
風知意本來對鄭家就不是關心,就輕易地被帶走了注意力,“是要回一下。”
畢竟,對方都帶禮來賀喜他們新婚了,他們哪能連個喜糖都不請。
孟西洲立馬建議,“那趁今天有空,下午我們去縣城裡買一些?”
“行吧。”反正下午也沒什麼事。
“那先睡會吧。”孟西洲擁著她一起倚在吊籃裡,輕輕搖晃著吹著風,“等歇了晌再去。”
反正他們騎自行車去縣城也不過半個來小時,夏天白日長,足夠他們來回一趟。
“嗯。”風知意靠在他懷裡閉上眼,“不過下午你自己去,我要把沒包完的粽子給包完。”
可她沒跟著去,孟西洲卻給她買回來了一大堆喜糖喜餅,風知意看得嘴角微抽,“就回那麼幾個知青,這也太多了吧?”
孟西洲卻說,“不多,說不定之後還有彆人來賀喜。多買一些,有備無患。”
他媳婦在大隊裡的人緣還是不錯的,雖然他無意跟大隊裡的人往來,但不能因為他而禁了她媳婦的人際關係。
風知意不以為然,她不覺得她跟大隊裡的人有什麼人情往來。
不過沒想到的是,從第二天起,還真的有人陸陸續續地提著“薄禮”上門來賀喜。從左右鄰居到頗有交情的王家,到大隊裡那些乾部,以及平日裡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人家。
可能是看著他們不辦婚禮,也不是什麼正式的賀禮,好一點的是一隻活雞一隻活鴨或一條活魚,過得去的幾個雞蛋,大部分都是家裡自產的一把蔬菜幾塊豆腐什麼的。
就是知道了不能當做不知道,為了麵子上過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