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漸漸走遠。
他不是第一次麵臨生死危難,但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次一樣,懷著某種不可說的恐懼。
他不懼死亡。
這次也並非畏懼死亡。
隻是仿佛,
仿佛還有未竟之業、未完之事。
那一串兔腳在窗沿上搖晃,子-彈擦著他的臉飛過,直接射穿了車座和車底。眨眼的功夫,混亂就已經發生並結束。他都來不及抓住一閃而逝的情緒。
這之後,他再怎麼回憶,再怎麼深思,也無法重複那一刻的感受。但剛才他看見卡蘭推門進來,仿佛一切恐懼都從中回溯出現了。
卡蘭從浴室裡出來,圍著長袍,看見希歐維爾有些怔忪,又問他一次:“你還好嗎?”
‘你還好嗎?’
希歐維爾也忍不住問自己。
當然不好。
卡蘭就站在他麵前,不擔心也不痛苦,就像遇襲時一閃而逝的恐懼感——讓他完全抓不住。
“你真的喜歡我嗎?”希歐維爾問她,視線躲閃。
卡蘭失笑:“我為什麼要騙你呢?自取其辱嗎?”
“那就向我證明。”希歐維爾注視著她。
‘你太墮落了。’他想。
卡蘭的目光微微閃動,希歐維爾總是很難看清她黑眼睛裡的情緒。除了痛苦,她好像什麼都沒有。
她走上前,踮腳吻了吻他的嘴唇。
希歐維爾閉上眼。
‘你太卑微了。’他又告訴自己。
卡蘭抱著他的腰,身體柔軟地貼近,然後結束短暫的親吻,看向四角柱的帷幔。
希歐維爾把她帶過去。
“我腿上有個夾板,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我來,我來。”卡蘭站在床邊親了親他的臉頰。
希歐維爾試圖避開傷口。
‘你居然讓一個黑發奴隸向你證明這種事。’
卡蘭則努力尋覓著他被擦傷的痕跡,滾燙的吻幾乎要讓那個淡化消失的疤痕重新開裂流血。她悄聲說:“我隻是知道你沒事而已,並非完全不在意。”
希歐維爾掐著她的下巴,將她的吻鎖定在唇上。
‘你應對她的愛感到嫌惡、憎恨。’
卡蘭慢慢上去,她身上還沾著溫暖的水汽。
“這樣?”
“嗯。”希歐維爾艱難地吞咽著滿足感,又親了親她的唇角。
帷幔放下。
“如果我碰到了傷處……”
“沒關係。”
他已經飲下最痛的感受了。
肉-體不會比它更痛。
深秋凋落的葉堆積在地上,果實豐碩飽滿,皸裂出甜蜜的汁水。纖細的葦杆在風中搖晃,隨時可能折斷,但始終牢抓地麵,她垂得愈下,水紋就越激烈,動蕩的湖麵全部被掩蓋在叢中。
“好些了嗎?”卡蘭疲憊地問希歐維爾。
希歐維爾抱著她,在她肩窩裡點頭。
卡蘭譏笑道:“你現在還覺得幸運兔腳是迷信嗎?”
希歐維爾也在她耳邊笑了一聲。
“跟那個沒關係。”
“是嗎?”
他質問自己是否太過鈍感,隻有在這種距離下,才能感受些微的愛意。
不,不是。
隻是她給的太少。
“完全沒有關係,隻是巧合罷了。”他低聲道。
卡蘭抬起手想關床頭燈,他把她的手臂塞進被子裡,然後熄滅了光。
“睡吧,我太累了……”
“不。”希歐維爾安靜地貼著她的嘴唇,慢慢推進,“我來吧。”
風波就這樣在黑暗中翻湧。
周四。
卡蘭吃過午飯就去找康斯坦斯了。
他們一起騎車到下城區,然後拐進巷道,裡麵停著一輛很大的舊貨車。
康斯坦斯把蓋在貨車上的布拉起來,敲了敲門。
裡麵打開一條縫,卡蘭跟著他爬進去。
裡麵坐著七八個黑發孩子。
最小的六七歲,最大的十六七歲。他們都坐在地上,麵前有破破爛爛的書和鉛筆、橡皮。
卡蘭驚詫地看著康斯坦斯。
他居然真的帶她來參加這種灰色活動了——教黑發孩子們讀書。
“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同學。”康斯坦斯對孩子笑了笑,隨意在車上坐下。
“老師好。”
“您好。”
“謝謝。”
……
孩子們紛紛說道。
他們有一點畏縮怕生,但更多的是好奇。
“上次的作業都寫完了嗎?”康斯坦斯問道。
他把作業收齊,然後向震驚的卡蘭介紹情況:“我主要教數學。小一點的還在學加減法,大一點的已經學到函數了。因為他們進度差很多,我又沒有精力分兩個班管,所以才叫上你幫忙。你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卡蘭喉嚨有點乾澀,心跳非常快。
孩子們都在看她。
卡蘭抬手按住心口,喘-息道:“我可以負責年紀小點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