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忙,等三人回到梅溪村天都黑了。
蔣氏擔心的不行,帶著老大就在村頭等著。
“你們怎麼才回來,差點我就要找過去了。”瞧見他們平平安安,蔣氏才鬆了口氣。
“爹,豬寶賣出去了?”顧延年瞧見了大包袱。
顧老爹壓低聲音:“先回家,回家再說。”
蔣氏與顧延年連忙幫忙。
“這麼多棉花!還有棉布,好暖和。”
回到家一打開,一家人都嚇了一跳,這可得花不少銀子。
顧老爹眉飛色舞的說起白天的事情來。
“你們是不知道,那些藥堂一個個都壓著價,隻肯出一兩銀子,氣得我……”
“得虧遇到了縣太爺,他二話不說就收下了,給了足足一百兩。”
“一百兩!”
巨大的金額,震暈了顧家其餘三人。
“這,咱家是不是發財了?”顧延年暈暈乎乎起來。
“一百兩得花多久才能花完?”顧喜年也開始掰著手指頭。
蔣氏更是說:“就那麼一塊長毛的石頭,老大的聘禮,老二的嫁妝,甚至咱家造房子的錢都夠了。”
顧延年立刻說:“爹,那咱起新房子吧,新房子多暖和。”
顧老爹瞪了他一眼:“財不露白,咱們兩手空空的逃難過來,忽然拿出一大筆銀子造房子,瞎子都能看出問題來。”
蔣氏也說:“至少這一兩年是不能造新房的,要造也得先想一個好由頭。”
“有錢還不能花,這也太憋屈了。”顧延年嘟囔道。
“這叫財不露白,富不露相,貴不獨行。”顧老爹教育道。
顧喜年忽然問:“爹,那咱是不是有辦法落戶了?”
顧老爹一想也是,造房子太紮眼,但落戶倒是能想想法子。
程老頭一直沒說話,這當頭忽然開口道:“也許現在想落戶不難。”
迎著齊刷刷的目光,程老頭指了指那張名帖。
“當家的,我剛才就想問這是什麼?”
顧老爹忙道:“這是縣太爺給的,說咱家寶兒聰明,讓送他去城裡讀書。”
“讀書?”蔣氏一聽,也很是心動。
讀書的花銷,一百兩也是打不住的。
程老頭便說:“縣太爺的名帖,雖說是要給私塾的,但若趙村長知道這件事,想必不會再猶豫落戶的事情。”
顧老爹立刻也反應過來。
“讀不讀書再兩說,我去找村長。”
說完這話,顧老爹帶上薄禮,急匆匆就出門了。
“寶兒,這次又多虧了你。”顧延年一把抱住弟弟親了一口,“娘,我就說寶兒運氣特彆好。”
“大哥,彆拿口水糊我臉。”顧佳年想掙脫開。
顧延年笑著說:“不行,我得沾沾你的福氣。”
“大哥,快放開我,我給你帶了好吃的。”
顧佳年這才得到自由,將自己珍藏了一路的糖葫蘆拿了出來:“大哥一顆,二姐一顆,爹一顆,娘一顆,程伯伯一顆,我還有一顆。”
糖葫蘆上統共六顆,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顧佳年墊著腳尖讓他們先吃,如果誰不吃,他也堅持不肯吃。
就像是程老頭猜測的,趙村長原本還有些猶豫,一看縣太爺的名帖就應了。
他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名帖,很是羨慕:“顧老弟,你生了兩個好兒子啊。”
“老大天生神力,能打野豬。”
“老小更了不得,天資聰穎,竟是被縣太爺看中了。”
顧老爹隻是謙虛:“寶兒還小,能看出什麼來,不過是被虛誇了兩句。”
趙村長心底轉了個圈,開口就說:“其實我原本也要找你聊落戶的事情,如今有了這名帖,那就再也沒有難題了。”
“等哪日方便,你跟我去一趟衙門,把戶籍辦了吧。”
顧老爹自然一口答應:“我每天都方便,村長哪天有空,喊我一聲就成。”
他恨不得現在就落戶。
趙村長也知道他的心情,笑道:“那就明天吧,早些落戶,你們也能安心過年。”
顧老爹帶著這好消息回家,可把全家人都高興壞了。
蔣氏狠了狠心,將最後一塊臘肉也燉了,吃了一頓飽飯。
棉被還沒做好,可這天晚上沒有人覺得冷。
夜深人靜,孩子們都睡著了,顧老爹卻有些翻來覆去。
“他爹,你怎麼了,咱家有錢,還能落戶,你還有啥擔心的?”蔣氏問道。
顧老爹摸了摸身邊兒子的頭發,忽然說道:“他娘,你說我們送寶兒去讀書好不好?”
“程老哥說寶兒有讀書的天分,今日縣太爺也這麼說。”
顧老爹看著熟睡的幺兒:“寶兒也是真聰明,程老哥教過他的東西都牢牢記住了,那麼長的文章,我都記不住。”
“他才三歲就有這般能耐,不能因為我們家窮就耽誤了。”
蔣氏微微歎氣:“可家裡頭的情況……咱們現在要田沒田,要房沒房,一百兩看著多,送孩子讀書也是不夠的。”
要他們還在老家,有房有地有親戚,還能咬咬牙送孩子讀書。
可逃難過來無親無故,家徒四壁,唯一的依仗就是那一百兩銀子。
顧老爹擰眉道:“要不是寶兒,咱也賣不出這高價。”
“寶兒他娘,我總覺得這孩子是有大福氣了,我們不該耽誤他。”
蔣氏也有些心動:“左右寶兒現在還小,要讀書也得再等兩年,不如明年再看。”
“也是。”
話雖如此,夫妻倆卻都動了心思。
顧老爹打算著,等明天落了戶,他就找趙村長問問附近有沒有能讀書的地方。
哪知道睡到半夜,顧佳年卻發起高燒來。
蔣氏迷迷糊糊的伸手一摸,就被手下的高溫驚醒過來。
“他爹,寶兒病了。”
顧老爹連忙起身,去隔壁叫醒了程老頭。
顧佳年眉頭緊擰,燒得臉頰通紅。
程老頭看見也是心底咯噔一下,小兒最怕高燒,多少孩子因此夭折。
一把脈,程老頭皺眉道:“白天吃了風,這孩子底子太薄了,之前一直沒露出來,如今安頓下來便扛不住了。”
才三歲的孩子,逃難途中沒生病已經是大幸,如今鬆弛下來身體便不行了。
“那怎麼辦,寶兒不會有事兒吧?”蔣氏說著眼淚就往下掉。
程老頭迅速開了藥:“先用溫水給他擦擦身體,把溫度降下去。”
“我房間有一些常用的草藥,能先湊一個方子給他服下,等明日再去城裡抓藥。”
顧老爹連忙去燒水。
顧延年與顧喜年也被吵醒,瞧見弟弟燒得臉頰通紅,更是擔心的不得了。
幸好這高燒來勢洶洶,在擦洗服藥之後,顧佳年的情況就穩定了許多。
蔣氏替他擦洗的時候意外發現,顧佳年胸口的司南佩居然是暖洋洋的,握在手中很是溫潤。
聽說人養玉,玉也能養人,蔣氏小心翼翼的將司南佩放了回去。
程老頭再次把脈:“隻要後半夜沒再燒起來,問題就不大。”
想了想,他又說道:“不隻是寶兒,你們在逃難路上都吃了不少苦頭,身體虧空的厲害,之前顧老弟暈過去也是因為這個。”
“趁著明日進城,不如多抓一些藥,每個人都吃一些,調養一下身體。”
之前顧家拿不出銀子來,程老頭雖然心中擔心,但也無可奈何。
如今有了銀子,他自然不希望顧家人落下病根。
顧老頭一口答應下來:“不隻是我們,老哥你也要好好調養身體,我們都得健健康康的。”
等顧佳年的情況安穩一些,顧老爹便讓其他人回房睡覺,這邊有他們夫妻看著就可。
蔣氏時不時摸著兒子的臉頰,確保他沒有再燒起來。
顧老爹坐在旁邊看著,忽然歎了口氣。
“他爹,程老哥不是說寶兒沒事了嗎?”蔣氏疑惑。
顧老爹卻說:“寶兒他娘,你覺不覺得——每次咱家有什麼好運氣,寶兒都要遭難。”
蔣氏臉色一變。
顧老爹繼續說:“寶兒發現了水和能吃的,自己就差點被搶走當了兩腳羊。”
“你跟喜年生病好起來那次,寶兒被秦家小子追著打。”
“咱發現板栗,救了晴晴,寶兒跌下山坡。”
“每次咱有什麼好運氣,寶兒就會受難,你說寶兒會不會替全家擋著難?”
蔣氏順著這話慢慢想,越想越覺得如此。
“難怪這次咱家前腳剛得了銀子,後腳寶兒便開始生病,他自打出生身體就好,一路上都沒生病,偏偏現在病了。”
“還有兔子和野豬,我隻以為是老大捉到的,現在向來,老大每次都說它們是自己撞上來的。”
“不是自己撞上來,是寶兒的福氣引來的。”
夫妻倆南轅北轍的推論,倒是跟事實真相意外的貼合。
顧老爹又說:“以前聽人說,有些孩子福氣大,能庇護家人,可咱們用了寶兒的福氣,那寶兒的福氣豈不就變小了。”
蔣氏一顆心都吊起來。
她自然也希望全家過得好,可這要用最疼愛的幺兒來換,她也是萬萬不肯的。
蔣氏咬牙道:“他爹,等寶兒好了,咱就想辦法送他讀書。”
“寶兒已經為這個家付出了這麼多,咱們更不能拖累了他。”
夫妻倆對視一眼,達成了一致。
因為生病而迷迷糊糊的顧佳年,並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已經被定下。
他此刻覺得渾身暖洋洋的,周圍一片金光。
【神仙大人,是你來找我玩了嗎?】
他朝著前麵跑去,金光散去,忽然看見了一個熱鬨的場景。
玉絲鞭嫋散天香,十裡欄乾簇豔粧。
顧佳年忽然覺得,那個騎著高頭大馬,穿著錦繡官服的年輕人就是他。
睡夢中的孩子,嘴角忍不住揚起笑容來。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顧佳年這一病,從年尾一直病到了年頭才好。
這期間,顧老爹跟著趙村長去了一趟衙門,終於將戶籍落了下來。
從今往後,他們就是梅溪村的人。
雖然不能分良田,卻可以在村莊附近開荒,開荒養三年,那田地就是他們自己的。
梅溪村的冬天果然很冷,幾場大雪落下來,顧家人隻能躲在家中貓冬。
幸而有足夠的棉衣棉被和柴火,倒是也不難熬。
程老頭趁機買了些藥材,為顧家人調養身體,務必要在春忙之前讓他們變得健健康康。
顧家夫妻心疼銀子,但也知道身體是本錢,咬牙掏了。
等到來年,鄉間地裡能看見綠色的時候,顧家人被養得臉色紅潤,再也看不出難民的影子來。
土地化凍,顧老爹卻忙不迭的帶著兒子開始開荒。
一個壯丁最多能開三畝地,女人跟孩子則隻有一畝,這是新朝剛立才有的優待。
他們家的人全算上,滿打滿算能夠開十二畝地。
當然,如今家裡隻有顧老爹與蔣氏、顧延年勉強能當勞力,他們沒辦法開荒這麼多。
顧老爹想了想,便決定先開五畝地,再多他們忙不過來。
雖然手裡有銀子,但顧家花起來十分當心,免得招人眼。
春忙是個體力活,顧佳年年紀小,大病初愈,夫妻倆自然舍不得使喚。
便哄著孩子留在家中,時不時給他們送個水。
於是梅溪村裡,春忙的農人便能瞧見小小的人兒,抱著能有他半個身體大的竹籃子,邁著小步子去給爹娘送水喝。
“寶兒,又去給你爹娘送水嗎?”劉家媳婦忍不住打趣。
顧佳年便問:“是呀,嬸嬸要不要喝水?”
“嬸嬸不渴,快去吧。”
等孩子走遠了,劉家媳婦便說:“顧家這孩子真孝順,長得也好,說話更討喜,瞧得人心底喜歡。”
“劉家的你眼饞了,眼饞自己再生一個。”
劉家媳婦直搖頭:“可算了吧,就我家那幾個兔崽子哪兒有這麼貼心的時候。”
顧佳年到了地頭,喊道:“爹,娘,程伯伯,大哥,二姐,快喝水。”
顧老爹直起腰杆,笑道:“都過來喝口水歇一歇。”
顧延年一屁股坐下來:“開荒也太折騰人了。”
“想想到時候就能種地,有糧食吃,就不覺得折騰了。”
顧喜年跟程老頭隻負責撿走荒地的石頭,這活兒稍微輕鬆一些,但兩人一個老,一個小,這會兒也滿頭大汗。
顧佳年見他們蹲下喝水,便跑到地裡頭,將石頭一塊塊撿出來。
“寶兒,這兒會不會有笨兔子,我都饞肉了。”顧延年笑嘻嘻問。
顧佳年還沒回答呢,蔣氏敲了一下兒子的腦門:“彆使喚你弟弟,想吃肉娘給你買。”
顧老爹也說:“明天正好要進城,爹給你帶回來。”
隻要有肉吃,顧延年就高興:“那可太好了。”
“爹,你進城做什麼?”顧喜年奇怪的問道,農忙還沒結束呢。
顧老爹笑了一聲:“送寶兒去讀書。”
“讀書?”
幾個人麵麵相覷,顧延年麵露同情,顧佳年迷迷糊糊,倒是顧喜年有些羨慕。
爹娘定下來的事情,孩子們都沒意見。
第二天一早,顧老爹將那張名帖仔仔細細的收好,帶著小兒子出發了。
原以為有縣太爺的名帖,入學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哪知父子兩尋到私塾,卻吃了個閉門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