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老祖父老神在在:“萬事不可急躁,遇事更要鎮定。”
即使麵色蒼老,謝家老祖父身上依舊帶著先朝之風,溫文儒雅,流水如風。
謝宜年臉色一正:“是,祖父。”
乍一看,祖孫倆很有幾分相似,不隻是眉眼,還有謝家人養出來的驕矜。
“說吧,發生了何事?”
謝宜年這才提起路道遠帶來的消息,幾年不見,他眉頭微微擰著,已經露出一個小小的川字。
當年高中狀元的意氣風發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謝大人。
聽孫兒說完,謝家老祖父臉色不變,隻為了句:“就為了這件事,你就這般匆忙驚慌,謝家將來還有無數的風浪,到時候又如何經受?”
謝宜年微微低頭:“孫兒知錯了。”
看著家中最為出色的孫子,謝家老祖父心底又是歎氣,到底是太年輕了一些。
可憐他崢嶸一世,子孫卻都不肖,能乾的長子次子早逝,如今謝家看著勢大,可堪一用的卻隻有一個孫兒。
謝家老祖父語重心長道:“聖上對謝家早有不滿,你我心中都有數,也不必因此驚慌。”
“至於那顧佳年……”
謝家這些年來廣招人才,也是被逼得沒了法子,隻可惜收效甚微。
說到底便是時代變了,大炎朝並非前朝,當今皇帝更不是當年的昏君,哪能容得他們肆意。
“廖榮光看中的人,倒是顆好旗子。”
謝宜年微微皺眉。
謝家老祖父又道:“既然廖榮光不想讓你靠的太近,那你就離得遠一些,如今緊要關頭,不必跟他過不去。”
“不過路道遠與顧佳年有私交,這個誰也管不了,你說是不是?”
“正是。”謝宜年心底歎氣。
他也很喜歡顧佳年,隻可惜多年下來,兩人一直不算親近。
謝老爺子又道:“等再過兩年,謝家安穩了,再想要拉攏也簡單,從族內挑一個姑娘嫁過去就成了。”
“顧佳年隻是農家子,他並不能影響到廖大人。”謝宜年忍不住解釋了一句。
謝老爺子卻笑了:“能不能都沒關係,左右謝家多的是姑娘。”
用一個旁支出生,不受寵愛的庶出女,去拉攏一個將有可能影響到廖榮光的進士,謝老爺子覺得這是無本買賣。
謝宜年心底有些不讚同,也許是對那未知的族妹,也許是對顧佳年。
“公主那邊可鬆口了?”
謝宜年低頭,露出幾分難堪。
謝老爺子這次沒忽視孫兒的神色,他勉強起身,拉住他的手:“宜年,若不是沒了法子,祖父也不想用你的終身大事做賭注。”
“祖父,孫兒心底明白的。”謝宜年微微低頭。
謝老爺子終於忍不住歎氣,露出幾分老人的頹喪來:“我這身子板還不知道能再熬幾年,聖人對世家提防戒備,老夫一旦不在,他第一個就會拿謝家開刀。”
“唯一的辦法,隻有謝家示弱,迎娶宗世女入門,讓聖人知道,謝家再無反叛之心,從今往後,謝家的子子孫孫,同樣也是大炎宗室後代。”
“可惜你大伯、二伯早逝,若是他們還在,謝家又怎麼會淪落到今日。”
謝宜年的目光也變得堅定起來:“祖父,孫兒不怪你。”
“其實回過頭來想想,若是大伯二伯還在,謝家榮耀滿門,聖人又怎能容忍謝家到今日,隻怕早就步了那兩家的後程。”
謝家至少還看著風光,可當年齊名的齊家和王家呢,早就已經不見了蹤影。
聖人收拾世家的心無比堅定。
謝老爺子滿懷欣慰,拍了拍他的肩頭:“你能看懂祖父的苦心就好。”
“為公主駙馬,固然要受一些委屈,甚至無法施展報複,卻能為謝家換來幾十年的安穩。”
“至於幾十年後的事情,老夫實在是無力盤算了。”
謝宜年抬頭,看著祖父的滿頭華發,眼睛也是一酸:“祖父……”
謝老爺子自己卻不在意:“人生七十古來稀,老夫也已經活得回本。”
“隻可惜了我宜年孫兒……”
迎著祖父的目光,謝宜年將自己心底的恥辱、不甘通通壓下去,他是謝家的嫡長子,從小到大享受著謝家最好的資源,自然也要為謝家的存在付出代價。
握住祖父枯乾的手,謝宜年聽見自己開口道:“祖父,孫兒心甘情願。”
皇帝白龍微服,在廖尚書的引薦下見了個青城府學子,還對他讚賞有加,甚至賞賜了一塊玉佩。
這件事看似平靜無波,實則落在不少人的眼中。
元宵燈會後,顧佳年便開始閉門苦讀,不再外出,倒是擋住了不少人的視線。
隻偶爾顧老爹與顧鬆年出門買菜,都能遇上“熱心人”。
日子一晃而過,很快便到了春闈這一日。
大炎朝會試放在二月初,跟鄉試的開始規格幾乎相同,也是三日一場,連考三場。
二月初九這一日,京城沒下雪,卻飄著小雨,寒風吹過隻讓人透心涼。
顧佳年穿著五層單衫,這已經是參加會試的最高規格,再多,你想進考場就得先脫下來。
“先抱著,等開始進場了再說。”
顧老爹往兒子手中塞了個暖手爐,又給他披上厚厚的大氅,免得他在外等候就著涼。
“每次瞧寶兒考試,都覺得科舉入仕不容易,每次都折騰的很。”
顧延年也感歎道。
顧佳年倒是笑起來:“世上哪有容易的行當,若是下地種田,一輩子麵朝黃土背朝天,豈非更加辛苦。”
這麼一想倒也是,讀書相比起其他行當來,隻要能考中一二功名,都很了不得了。
四個人正湊在一起說話,旁邊傳來一聲冷哼。
回頭,是路道學。
顧鬆年下意識的想低下頭來,下一刻卻聽見顧佳年的聲音。
“鬆年大哥。”
他迎上弟弟關心的眼神,忽然就沒那麼害怕了,停止了腰杆兒。
你現在不隻是自己,還是顧家人,是佳年弟弟的書童,不能丟了顧家人的臉,顧鬆年這麼對自己說。
路道學見狀,眼底更是不滿,可想到路道遠的警告,隻敢用眼睛怒瞪。
顧佳年隻覺不痛不癢,還回頭對他笑了一下,可把路道學氣得夠嗆,整個人都在顫抖。
等貢院門一開,顧佳年不得不脫下大氅,遞出暖手爐,站在了隊伍之中。
他穿得多,可惜人痩,風一吹裙擺飄起,顯得更加單薄。
顧老爹看得直歎氣:“這賊老天,寶兒要考試,也不知道出個太陽暖和一些。”
“爹,老天爺要是能聽懂人話,全天下都風調雨順了。”
哪知道父子倆話音未落,小雨就慢慢停了。
“五叔,瞧著雨停了,似乎要出太陽。”顧鬆年驚喜道。
烏雲散去,天空頓時亮堂了不少,顧老爹精神一震,抬頭望著天不知道想什麼。
照舊是搜身三部曲。
京城的貢院看著比青城府的要大許多,且修繕的很好,並不破舊,看著很有幾分氣派。
但等考生踏進號房就會發現,貢院是氣派了,號房照樣很小。
號房長五尺,寬四尺,高也頂多八尺。
顧佳年如今長高了,進門都怕磕著頭,試著施展一下筋骨,發現雙手敞開就得碰壁,隻能放下雙手。
且與鄉試的號房不同,京城貢院號房是有門的,考生進門後立刻就要上鎖。
顧佳年左右環顧,覺得單純在這屋子裡頭考完三場,就是一種巨大的挑戰。
門上有兩個小窗口,一個在上,寬窄一些,用來遞送考卷。
下麵的成四方形,那是用來遞送水和三餐。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雨停了,陽光灑落下來,讓原本昏暗的號房明朗了一些,不至於顯得那麼壓抑。
【宿主,勝負就在此一舉,請宿主儘快考中進士,入朝為官,還得到百姓的感謝值。】
顧佳年無奈歎氣:“你彆影響我考試的心情。”
【我是為了激勵宿主。】係統不依不饒。
【這些年下來,宿主的感謝值少得可憐,連係統商城都開啟不了,難道你不覺得愧疚嗎?】
“並不。”
係統忍不住想要哼哼唧唧,但試卷已經發下來,眼看顧佳年專心答題,他又怕影響了宿主成績,隻得閉嘴。
狐狸忍不住嘲笑:【嘖,被一個小屁孩拿捏的服服帖帖。】
【那你呢,當初還不是自己找台階下。】係統不服。
狐狸淡淡道:【至少我沒有從業百年,歸來依舊是零級。】
係統忍不住搓手指,好一會兒才回答:【我相信宿主,他心中有大義,是有投資潛力的。】
顧佳年並不知道他們倆的官司,全神貫注的投入到答題中。
會試考試的內容,幾乎也與鄉試無異。
第一場照舊是四書文和五言八韻詩,第二場則是五經文,等到第三場才是策問。
顧佳年早已將四書五經背得滾瓜爛熟,此刻答題了然於心,下筆如有神。
唯一讓他很不自在的是,號房實在是太小了,且吃喝拉撒都在小小的屋子內。
沒錯,此次沒有臭號,因為處處都是臭號。
顧佳年每次方便完,都要往裡頭撒碳灰來掩蓋味道,屋子裡尚好一些,可有些不注意的,小小的屋子裡味道可想而知。
太陽西斜,大部分號房已經暗了下來,不點蠟燭就看不清楚。
顧佳年皺了皺眉,索性將試卷收起來,打算等第二天陽光好的時候再說。
畢竟統共就發了三根蠟燭,用完就沒有了,還得省著一些。
就這樣將就著考完了第一場,與鄉試不同,考生不能回家休息,還得在考場裡頭等待第二場開始。
不過等考卷被收走,此時倒是能走出號房,在牆根底下活動一下筋骨。
顧佳年早就憋壞了,找到個空地就活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