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腳調令詔書便下來了,以平定奇石縣有功為由,顧佳年連升兩級,直接從正六品的翰林院侍讀,跳級成了正五品的戶部郎中。
戶部是廖榮光的地盤,顧佳年又跟他交情匪淺,到了戶部,自然是如魚得水。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帝這是要重用顧佳年了。
漩渦中心,顧佳年卻沒那麼高興。
因為他一到戶部,就淹沒在無數的賬本之中,進入戶部一個月,竟是連續看了整整一個月的賬本。
廖尚書每日就來他屋外轉轉。
“今日看得如何了?”
顧佳年起身行禮,指了指那一堆賬本:“至少還需要半個月時間才能看完。”
廖尚書見他並不心急,便問道:“本官不讓你做其他事情,隻讓你看賬本,你怎麼沒有怨言?”
“大人此舉有深意,下官自當聽令。”顧佳年笑道。
他越是如此,廖尚書心底越是滿意。
“戶部掌管天下田賦、稅銀,是大炎國庫所在,職責非凡,入戶部者,先要看完這些賬本,才能對收支了若指掌。”
顧佳年便懂了:“學生記住了。”
廖榮光滿意的點了點頭:“等你看完這些賬本再來找我。”
顧佳年便真的踏踏實實的看,一直到半個月後看完,才帶著一個小本子找到了尚書大人。
廖榮光正在跟工部的尚書扯皮,瞧他進來,示意他在身邊等候。
“徐大人,不是我摳門不肯給,實在是戶部也沒有餘糧了,要不你把我這幾十斤老骨頭撐一撐,帶走煮了吃吧。”
徐尚書苦著臉:“廖尚書,不是本官要為難你,實在是九皇子的府邸要修繕,再拿不到銀子,工部的工期就得拖延下去。”
“徐大人,就算是九皇子親自來了,我也隻能自己過去幫忙搬磚,銀子,是一分都沒有。”
甚至還一甩手:“要不這樣,九皇子這府邸一定要修,就讓他去聖人麵前告我,聖人發話,就算是把我這八百十斤賣了,銀子也得給。”
顧佳年站在旁邊,都能感受到徐尚書的苦大仇深。
最後,工部尚書還是空著手走了。
人一走,廖榮光便喝了一口茶,暗道:“老狐狸,到我麵前來演戲來了。”
瞧顧佳年站在旁邊,又問:“你是不是覺得這老東西很可憐,很為難?”
顧佳年便問:“大人是要教我?”
“哼,你瞧著吧,那老東西奸猾奸猾的,明明是九皇子給他出了難題,他不願意得罪九皇子,就想讓我來背鍋。”
“在戶部做事,最要緊的便是守住國庫的口袋,否則你這塊兒賣賣人情,那塊可憐可憐,等將來聖人問起,便全是你的罪過。”
顧佳年恍然大悟:“多謝大人指點。”
廖尚書喝完了茶,才問:“看完賬本了?”
“是。”
“拿著什麼,讓本官瞧瞧。”
等拿到那個小本子,廖尚書翻開一看,倒是眼前一亮:“你這記賬的法子倒是不錯,看起來一目了然。”
“隻是雕蟲小技,若能用上,縮減盤賬的時間,倒是也算能派上用場。”顧佳年笑道。
廖榮光哈哈一笑,抬頭看他:“除了這賬本,你還瞧出什麼來。”
顧佳年沉吟起來。
“本官讓你看賬本,可不就是為了讓你變成賬房先生。”
廖榮光意有所指。
顧佳年頓了頓,才回答:“大人,為何大炎這些年還算風調雨順,國庫卻還是入的少,出的多?”
廖榮光挑起眉頭來:“你問到點子上了。”
“按理來說,雖說國庫支出不少,但全國上下的稅收就不是一個小數目,可下官盤點之後卻發現,各地稅收已經停留在十幾年前,隻有少數幾個地方略有增長。”
廖榮光點了點頭,又道:“那你可看過當地人口變化?”
“各地都有所增長。”
廖榮光歎氣道:“陛下鼓勵百姓生育,生男生女都有所獎賞,可生下來的孩子卻不是立馬就能乾活的。”
“但仔細算一算,大炎至今已有二十年,第一批孩子早該成家立業了。”
廖榮光才說:“所以才難辦。”
“如今是按戶收稅,可百姓隻增人,不增稅,陛下不忍苛刻,各地稅收增長艱難。”
顧佳年翻過賬本,也知道如今占大頭的還是人丁稅。
“佳年,依你之見,當如何解決這個難題?”
顧佳年沉吟了一會兒,才道:“強製分戶,家中子女滿二十,便需另立門戶。”
“但若一味強製,會引發百姓反彈,不如在另立門戶之上,獎賞子女開荒免稅的特權,這樣一來,與當年災民落戶政策異曲同工,有好處在,百姓們會爭相效仿。”
廖榮光抬頭看他,笑起來:“正合我意,聖人也是這麼想的,很快詔令便會下發。”
顧佳年一聽,笑道:“是下官班門弄斧了。”
“怎麼能算是班門弄斧,這可是聖人都覺得好的辦法。”
廖榮光起身,又拍了拍顧佳年的肩頭:“不過除了人丁稅,關稅、鹽稅才是大頭,開源節流,不能隻靠著節流。”
顧佳年眉頭一動:“聖人難道是想重開關市?”
他說的關市,自然不是尋常的關市,而是位於便將,與西北各部互通往來的關市。
大炎初立時期,因為西北不安定,皇帝大手一揮關閉了關卡,這些年來從未鬆動過。
廖榮光點頭:“聖人確實是有此意,隻是朝中大人們意見不同,暫未達成一致。”
“你倒是說說看,重開關市是好是壞?”
顧佳年心思一轉,便道:“有弊有利,但總的來說,還是利大於弊。”
“大炎這些年休養生息,有重兵在手,能威懾鄰國,並不畏懼敵國來犯。”
“重開關市或有幾分危險,但長此以往,關稅帶來的利益,卻能充盈國庫,從而繼續供養大炎百姓與軍隊,讓大炎越發繁榮。”
“閉關鎖國,到底不是強盛之舉。”
廖榮光點了點頭:“本官也這麼想。”
“按照聖人的性子,朝中雖有人反對,最後還是會重開關市。”
“關市乃國之重舉,到時候定會抽調戶部官員前往暫管,一直到便將關市穩定下來,隻是西北艱苦,常年黃沙滿地,並不是宜居之地。”
“佳年,若是如此,你可願往?”
顧佳年麵露驚訝:“下官以為,聖人會青睞經驗豐富的老臣。”
“聖人總覺得老臣太過圓滑,不如年輕人意氣風發。”
廖榮光哈哈一笑,起身拍著他的肩頭:“你不必立刻做決定,回去想一想,若是願意,這未嘗不是一個好機會。”
西北是艱苦,但關市若能重啟,顯然對大炎意義重大,是個能在聖人麵前露臉掙功勞的好活計。
顧佳年便認真想起來。
他心底是有些想去的,不提關市對大炎朝的重大意義,光是書中長河落日圓,低頭見牛羊的場景,他也想去走一走,看一看。
隻是若離開京城,前往西北,爹娘怎麼辦?
二姐和二姐夫早已回臨川縣,爹娘若是跟著一起去,他們已經上了年紀,哪裡吃得消那個苦頭?
顧佳年心底琢磨著,哪知道回到家,顧家夫妻先找了過來。
“回鄉?”
顧佳年擰起眉頭來:“爹,娘,好好的你們為何要回鄉?”
蔣氏看了眼顧老爹,開口道:“如今你在京城好好的,身邊有鬆年照看著,我們也沒什麼放心不下的。”
“當初說要來京城,原本也是為了你的婚事,如今你都不成親,我們留在這裡整日大眼瞪小眼的,實在是無聊透頂。”
提起婚事,顧佳年心底愧疚,底氣也不那麼足了:“娘……”
蔣氏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爹娘都習慣了梅溪村,京城太乾了,人也都不認識。”
顧老爹也說:“在梅溪村,你爹我還能出門溜達溜達,跟趙村長嘮嘮嗑,說說話。”
“算著日子,你大嫂也快要生了,她雖然不是頭一次當娘,可不在身邊看著,我心裡頭也不放心。”
夫妻倆念叨著,連家裡頭的幾隻雞,幾頭牛都說起來。
顧佳年忙道:“爹,娘,你們惦記家裡頭想回家,我沒意見,但不如再等一等,等我年底請了假,送你們回家。”
顧老爹卻不答應:“我讓鬆年打聽過,你們讀書人請假,頂多也就十天半月,就這麼點時間,你趕來趕去的多累。”
“是啊,再說了,你剛到戶部才多久,這會兒就請假,上頭的能樂意?”
顧佳年擰眉道:“我不放心。”
“這有啥不放心的,你爹我都熟門熟路的,來回都坐官船,知道你在戶部當差,那些船員都客氣的很。”
好說歹說,夫妻倆顯然是早就商量好的。
“就這麼說定了,我們下個月初就出發回去,你就安心留在京城當官,家裡都好,有你大哥,你二姐,爹娘累不著。”
顧佳年實在是放心不下,又想到關市的事情,一時有些猶豫。
顧老爹笑著看著比自己還高的兒子,又說:“你大哥來信了,家裡頭還雇了丫鬟小廝,如今乾活都用不上我們,你還有啥好擔心的。”
“行了,這事兒聽我的,爹娘還年輕,不用你們送來送去的。”
顧佳年抱著橘貓送走了爹娘,心底難免還是有些惆悵。
“也不知道此次一彆,何時才能再見。”
說起來,他還一直沒請過探親假。
心思一起來,怎麼都壓不住,顧佳年正猶豫著怎麼開口,結果第二天早朝,關市的事情便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