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凜冬,恰是紅梅盛放的時節,連夜深雪後天氣放晴,日光明晃晃灑下來,便是琉璃紅梅、燦若雲霞的盛景。越國公府的萬株紅梅聞名京城內外,這日設宴排了戲班,邀眾人賞梅聽戲。
梅林旁樓台高聳,暖閣精致,烏金鑄的博山爐上香氣如絲,炭盆熏得滿室融融。
座中儘是高門貴女,滿身綾羅錦緞、珠翠金玉。貴麗裝束下,出口的話卻是刻薄的——
“魏攸桐還來嗎?都等半天了。”有人問。
“出了這種醜事,她還有臉來呀?”
有人掩唇笑道:“換成我,做出以死相逼投水自儘這種事,就算救活了命,也該羞死了。”
“人家臉皮厚著呢,聽說昨兒還去了金光寺,給菩薩燒香,求佛祖指點。”酸溜溜的嘲笑,語氣裡藏著譏諷,“要我說,佛祖就算再慈悲,也不會渡她那樣恬不知恥的人。明擺著睿王殿下看不上她,還死纏著不放。”
“畢竟是她做夢都想攀的高枝呢,眼瞅著給了旁人,嘖!”幸災樂禍的笑聲。
屋裡議論七嘴八舌,多是不屑輕蔑的語調,偶爾夾雜一道平和的聲音,“也是她癡心,用情太深……”
然而立馬被人反駁打斷——
“這算什麼癡心?睿王殿下娶的是徐姐姐,旨意都下了,京城裡誰不知道?她還去哭鬨逼迫,那叫死纏爛打,癡心妄想!”
“……”
一道道聲音落入耳中,雖說得熱鬨,聽來聽去,也就那麼五六人在輪番嗤笑。
隔了厚厚的簾帳,攸桐站在暖閣外,眉間掠過一絲煩躁。
隨身的丫鬟春草聽不過去,恨恨抱怨道:“那聲音是徐渺的,定是想敗壞姑娘的名聲。姑娘好容易挺過來,她這是想逼得姑娘……”
“我知道。”攸桐打斷她,低頭拂了拂衣袖。
她當然知道徐家打的什麼算盤,也知道今日這些議論的緣由。
……
魏攸桐的名字,京城裡許多人都是聽過的。
她的祖父是文昌皇帝的伴讀,當年跟皇家交情頗深,時常陪伴聖駕左右。她的名字也是文昌帝取的——和鸞雍雍,萬福攸同,裡頭又藏了鳳棲梧桐的意思。
這般取名,青睞之意已是呼之欲出。
魏攸桐年幼時,也常被抱進宮裡玩耍,極得皇帝喜愛。
文昌皇帝最疼愛的皇孫是後來封了睿王的許朝宗,比魏攸桐年長三歲,皇帝愛召兩人在側陪伴,據說還跟魏老太爺提過婚約,就等兩個孩子長大,成鸞鳳之好。這消息是真是假,在老人家相繼過世後無人得知,更沒人提起。
不過兩人青梅竹馬,哪怕文昌皇帝駕崩,仍感情甚篤,不曾變淡。
皇家子弟自是玉質瑰秀,攸桐更是年少美貌、天姿國色,京中無人能及。
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少年男女兩情相悅,許朝宗許諾非她不娶,魏攸桐也捧了一腔真心待他,關懷備至、體貼入微,甚至數次在凶險境地裡舍命相救。
那是真心將許朝宗當成摯愛之人來愛護的。
滿京城都認定許朝宗會娶魏攸桐,待這位皇家的準兒媳也格外客氣。魏攸桐也自認與眾不同,心思全撲在許朝宗身上,被捧得久了,心氣兒漸高,待人接物偶爾輕慢,便落了個驕矜傲慢的名聲。
京城裡這些姑娘,雖瞧著和氣,暗地裡沒少嚼舌根,隻是礙著許朝宗,不敢言語。
兩月之前,年滿十七的許朝宗備禮提親,就在眾人眼巴巴瞅著魏家的時候,那提親之人卻朝著當今皇上最器重的太傅徐家去了,提的是太傅的孫女徐淑。
消息傳出來,便如一道晴天霹靂落下,狠狠割在魏攸桐心上。
那徐淑是她最親近的閨中密友,外出遊玩總是形影不離,她做夢都沒想到,許朝宗竟會另娶他人。而那個人,竟是她的好友。
不等攸桐緩過神,京城裡的閒言碎語便鋪天蓋地般卷過來,一夕之間,便從昔日的豔羨轉為落井下石,嘲笑她美夢落空。攸桐去尋許朝宗,想問個清楚,那位卻避而不見,直至她第三次哭著登門,才肯露麵,說兩人終是緣分太淺,今生難結良緣,隻盼她能另覓佳偶。
可十多年的情分,捧了滾燙真心付出的感情,哪是一句緣分太淺就能割斷的?
摯愛之人變心,最信任的密友橫刀奪愛,魏攸桐傷心極了,怎麼都不肯相信,也不顧家人勸阻,三番五次登門睿王府,盼著許朝宗能解釋清楚,回心轉意。
奈何許朝宗像是鐵了心,始終避而不見。而在暗處,種種流言滋生,指著她登門的事添油加醋,種種難聽的傳聞都有,甚至連她以色相誘、以死相逼、因愛生恨詛咒許朝宗和徐淑不得好死的話都傳出來了,說得有鼻子有眼。
魏攸桐走在錦繡叢中這些年,頂著驕矜傲慢的名聲,本就招了許多妒忌。
這般傳言紛紛,原本對她抱幾分同情的人也轉了態度,斥她恬不知恥、魏家教女無方。
魏攸桐十四年來錦衣玉食,何曾受過這般議論?
傳言和臟水如同一把把利箭刺在身上,叫人千瘡百孔、體無完膚,而許朝宗躲避的態度,更是如一柄彎刀剜開心口,讓魏攸桐那點溫熱的心頭血流得一滴不剩。她躲在府裡終日流淚,不敢出門見人,最終,在深冬寒風凜冽的半夜,傷心絕望地出了住處,縱身躍入冰冷刺骨的湖心。
再醒來時,便換了個芯子,成了如今的攸桐。
……
頂著冰窟窿裡凍壞的身體,攸桐花了不少功夫才將原主的記憶理清。
過往的一幕幕清晰浮現,幼時的相伴嬉戲、兩小無猜,年少時的結伴同遊、春風秋色,她雖在回憶時心無波瀾,卻知道彼時原主的諸般歡喜、忐忑、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