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言辭傅煜當時不覺得怎樣,事後想來,分明是她對他不滿。
口是心非、眼光短淺的女人!
傅煜沉眉,鼻孔裡似是哼了一聲。
……
夫妻倆一路無言,到得斜陽齋附近,傅煜才鬆開搭在她肩上的手。
攸桐悄然改回稱呼,道:“多謝夫君。”
屋裡麵吵吵嚷嚷,傅瀾音正興致高昂地搜刮傅昭藏著的吃食,傅昭嘴裡抱怨著,卻也沒阻攔,甚至還給姐姐搭把手,把東西裝入盤中。等春草將幾個食盒送來後,攸桐便跟傅瀾音姐弟一道張羅著擺上杯盞。
傅煜則一副大爺的樣子,靠在鋪了錦罽的方椅裡,先取幾樣熱乎的糕點吃。
忙活一陣,待酒熱好時,傅德清也踏著寒風回來了。
這會兒子時過半,外麵此起彼伏的爆竹聲隱隱傳來,更漏交替,已是新的一歲。
傅德清已然習慣了這樣冷清的除夕,冒著寒風回來,聽聞壽安堂已經歇下,本打算喝壺酒就睡。誰知進了院門,就見裡頭燈火通明,紗窗裡人影亂動,笑語隱約。進了屋,就見廳裡的桌上擺滿碗盞,傅煜翹著條腿,甚是懶散的姿勢,旁邊攸桐帶著姐弟倆猜謎贏東西吃。
聽見動靜,幾個人都站起身,齊刷刷地笑而迎他。
傅煜年長,氣度沉穩,龍鳳胎頑劣未脫、笑意憨然,兒媳則嬌美婉轉。
那一瞬,傅德清油然生出種暌違數年的團圓熱鬨之感。
哪怕發妻已逝、長子早亡,對著這些兒女,也覺心裡暖乎乎的。
他笑著解了披風,隨手仍在門口的案上,大步走過去,“怎麼,是打算在我這裡鬨騰?”
“想跟父親一道守歲。”傅瀾音在老夫人跟前守著規矩甚少撒嬌,到了父親跟前,倒沒了那些顧忌,扯著傅德清的袖子走到桌邊,“瞧,這些蜜餞是從傅昭那兒搜刮的——哼,私藏了幾盒子,也不知分給我們些。這些菜都是二嫂那邊做的,她那兒夏嫂的手藝可好了!”
“是嗎。”傅德清瞧著桌上有拌的筍絲,搛著嘗了一口。
清脆爽口,滋味甚美,遂頷首道:“果然好吃。”
說話間,便瞧了傅煜一眼。
那回去兩書閣,傅煜躲在屋裡吃飯的事情傅德清還記得。當時他就對南樓的小廚房有了點印象,此刻嘗過幾味涼菜,更是讚不絕口,讓傅煜得空時多去嘗嘗,免得在兩書閣裡滿心隻有軍務,食不知味。
傅煜含糊應著,請他入座,親自斟酒,那張時常冷峻的臉上也添了點笑意。
燈紅燭暖,有姐弟倆逗樂,一家子其樂融融。
直守到醜時將儘,才撐不住困意散了。
傅昭怕姐姐路上摔著,親自送往西樓,張羅著叫人給姐姐穿披風掌燈。傅德清喪妻喪子後過得沉悶,難得今晚高興,喝了不少酒,走路都不太穩當,被扶著往裡麵去休息,還不忘叮囑傅煜,“路上多留心,你走慣了夜路,魏氏年紀還小,喝了酒彆磕碰著。”
傅煜應著,將他扛到榻上,幫著剝了外套才出來。
殘羹冷炙旁邊,就隻剩攸桐和春草站著,已然穿戴整齊,拿著他禦寒的大氅等他。
燈燭漸黯,漏深人靜,她盈盈而立,柔白的臉頰染了醉紅,向來清澈如春日山泉的眸子裡也添了些朦朧醉意,眉梢眼角,愈添婉轉妖嬈的風情。眼波不似尋常收斂沉靜,反倒有點懵懂勾人。甚至嘴唇仿佛都愈發紅嫩柔軟,朦朧燭光下,肌膚跟細瓷似的吹彈可破,不見半點瑕疵。
她抬眼望過來,耳畔滴珠微晃,鬢邊金鳳銜珠,姿色嬌豔動人。
傅煜喉結動了動,興許是喝了酒的緣故,身上微覺燥熱。
便聽她問道:“夫君待會回兩書閣,還是……去南樓?”
那聲音被酒泡過,也是柔軟的。
然而便是這樣動人的她,那晚曾說無意久留在傅家,等著他和離或是休妻。
出府之後,她打算跟誰?
去找許朝宗嗎?那個她甘願為之尋死的男人。
這念頭騰起時,傅煜心裡微驚,旋即挪開目光,悶不做聲地走至門外。
冷風從脖頸灌進來,涼颼颼地直入肺腑,腦海身上的燥熱也被澆滅大半,他抬頭望向頭頂,夜幕沉黑,蒼穹冷清——如同從前孤身走過的無數個夜晚,利落乾脆,也了無牽掛。其實,互不攪擾、涇渭分明,她安分守己地不出南樓,不就是他最初的打算麼。
女色固然動人心神,比之猛虎如何?
傅煜心中自哂,待攸桐和春草出來,便道:“去南樓。”
攸桐原本猜測傅煜會隨便尋個由頭,傲然去兩書閣,那般一問,不過是怕氛圍太冷落,客氣而已。哪料他沒打算去獨宿?愕然之下,一時不知說什麼,便聽傅煜續道:“免得你醉後摔著,父親回頭怪我疏忽。”
“唔。”攸桐有點拖累英雄的愧疚感,低聲道:“多謝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