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天澤跟傅煜相識數載, 一道沙場征戰、出生入死, 雖是傅煜帳下的小將, 卻也有幾分朋友相交的情誼。數年相處下來,對傅煜的性情行事也十分熟悉——他素來沉穩持重,兵馬糧草、行軍作戰無所不通, 閒暇時不是練兵巡查,便是讀書習武。
女色柔情四個字,在傅煜身上, 從來不曾表露過。
齊州城裡美人如雲, 無數人上趕著將閨女往跟前送, 傅煜連多看一眼都不肯。
誰知道今時今日,他竟會往女人身上用心思?
這般行事,著實出乎意料。
魏天澤愣了半天才算醒過神來, 連方才傅煜坑他的事都忘了,進門後, 將走向樓梯口的攸桐多瞧了兩眼, 才收回目光。
而後,召集了杜鶴議事,暫將雜念拋開。
待諸事議定, 已是夜深。
傅煜回到住處,客房裡燈還亮著, 推門進去, 裡頭安靜得很。
攸桐撐不住困意, 已然睡了, 滿頭青絲籠在枕頭後麵,錦被蓋得嚴嚴實實,隻剩姣美的臉蛋露在外麵,安靜熟睡。幾步之外的圓桌上,卻放著個食盒,盒蓋上用茶杯壓了張紙條,簪花小楷寫得整齊娟秀——是“回饋糖栗”四個字。
傅煜稍覺意外,揭開食盒,裡頭是幾塊切好的蔥油餅,熱氣仍在。
他整日奔波勞累,方才議事時用飯也不精心,費神到這會兒,瞧見這蔥香撲鼻的油餅,頓覺腹中有些餓,拿起一塊嘗了嘗,味道還不錯。
遂將剩下的吃乾淨,洗漱後頗為滿意地睡下。
……
從陶城往京城走,剩下的路程並不多。
經了昨日的曝曬,官道上的積雪消融殆儘,隻剩兩邊叢林阡陌間殘留雪跡,日光映照下熠熠生輝。短暫的休整日,今晨出發得也頗早,緊趕慢趕,在傍晚時分,便抵達城門外。
巍峨城牆高聳,城樓上衛兵戍守,城門口盤查嚴密。
因臨近傍晚,入城的車馬極多,正被盤查的那兩隊是客商的打扮,一時疏忽,也不知將過所放在哪裡,正急得滿頭大汗地翻找。偏巧跟他們同行的人不少,好幾輛馬車堆在城門口,將兩條馬車道占滿,一時過不去,後麵的隻能耐心等。
好容易快輪到攸桐的這輛,車夫正準備趕過去,忽聽後麵有人呼喝。
片刻間,便有人擠到前麵來,“讓讓,讓讓——”
隨同而來的,是馬車轆轆之聲。
那人聲音粗嘎,上前便朝趕車的劉叔道:“這是徐家的馬車,有急事趕著回城,借一步,借一步。”說話間,不等對方答應,便牽著馬,打算擠到前麵去,率先進城。而他的身後,則排了兩條頗長的隊伍,隻留出中間應急的窄道,顯然他是仗勢圖便利,沒打算排隊,徑直插到這裡來的。
劉叔在傅家門下當差,在齊州也是能橫行的主,哪看不出來對方的嘴臉?
當即道:“我們也趕著入城。”
說罷,紋絲不動,半點都沒挪動退讓。
對麵男人在京城混了大半輩子,將京城裡高門貴戶的徽記認得齊全,因瞧著後麵沒有不能招惹的公侯重臣之家,才敢這樣肆無忌憚地闖過來。見對方不肯讓,掃了眼馬車,見上頭徽記陌生,隻當是外麵哪裡小官的家眷,到了京城不知天高地厚,便生輕慢之心。
“這是徐家的馬車。”他又重申,壓低了聲音,“睿王妃的娘家,徐太傅的名頭,聽說過嗎?”
劉叔辦事穩妥,嘴卻拙,又不願擅自在京城惹是生非,隻側頭不應。
旁邊杜鶴看不上這狗仗人勢的姿態,騎馬靠前幾步,居高臨下道:“就算是睿王府的馬車,也不讓。”說話間,便立馬橫在那裡,等傅家隨行的人都過去了,才斷後趕上。他在傅煜身邊時日頗久,沙場上摸爬滾打過來,一身鐵骨錚然,雖不及傅煜氣勢威儀,沉下臉時,也有懾人的氣勢。
徐家那小管事聽他口氣大,且態度英武強硬,到底沒敢硬爭。
忍著氣怒目而視,等傅家離去,輪到他時,便朝守門的衛兵打聽方才是誰那麼橫,回頭好算賬。
衛兵看著遠去的車影,湊過去在他耳邊低聲道:“齊州的傅家,永寧節度使,聽過吧?”
管事久在京城,見識有限,更不知朝堂內外的情勢,隻覺得比起皇親國戚、太傅之尊,不在皇帝跟前的官都不算事,冷哼了聲。
回到車邊,便聽裡麵問道:“方才攔著不讓過的,是誰?”
“回稟姑娘,是齊州的傅家,當著個領兵的節度使。”管事嗬著腰,低聲勸道:“姑娘彆生氣。我是怕城門口鬨得難看,傳到老太爺跟前不好聽,才讓他三分。回頭找著人,總得清算咯。”說話間,便命人驅車進城。
徐渺卻沒留意他的後半句,隻詫異地掀簾往外瞧。
昏暗的暮色裡,那一隊人馬已經走遠,拐往左邊的長街。因去歲傅家頂著滿城風言風語求娶魏攸桐,徐渺便格外留意,知道一點那邊的底細。傅家帶兵在外,來京城的次數極少,看那方向,應該是朝著魏家去的。那麼方才攔著她的馬車裡,也坐著魏攸桐了?
這念頭騰起來,徐渺便覺得渾身都難受。
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她已然竄到了前麵,等上片刻也無妨,就當是息事寧人了。
然而裡麵坐的是魏攸桐,那個被徐家踩在腳下、身敗名裂的魏攸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