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傅煜這人偶爾陰險得叫人防不勝防, 做事卻還算靠得住。
攸桐打算請許朝宗夫婦去金壇寺的事他並沒忘記,次日便命杜鶴往睿王府遞了口信,約對方在佛寺山門相見。
沒過太久, 許朝宗便回了口信, 說他到時候會攜徐淑同往祈福。
金壇寺並不遠, 從南邊的安化門出去, 馬車慢慢走小半個時辰就能到。
京城裡名刹古寺極多,這金壇寺也頗有來頭,裡麵一株老銀杏據說有千年之齡。數人合抱之粗的樹乾皸裂蒼老, 枝葉長得葳蕤茂盛,樹冠參天, 底下幾乎低垂及地, 每逢深秋時節,滿樹銀杏葉轉成金燦燦的顏色, 遠處瞧著, 便如金山堆疊。
到秋風漸濃, 黃葉鋪滿殿前的空地, 如同金壇一般,美如仙境,故而得名。
老人皆說這銀杏頗為靈驗,不論王公貴族、抑或平頭百姓, 凡誠心許願者, 多能得償所願。因寺廟離城不算太遠, 京城內外的高門貴戶和百姓商家, 也多愛來這裡進香許願。寺裡香火旺盛,又有高僧坐鎮,每年正月十二,都會辦個祈福法會,很是熱鬨。
這一日寺裡人多擁擠,是眾人皆知的事。
攸桐怕多帶仆從累贅,便沒帶丫鬟,隻與傅煜同行,打算鋪墊過後,便早些回城。
薛氏並非沉迷禮佛之人,知道這一日金壇寺裡能擠得摩肩接踵,便沒同去。
夫妻倆乘了馬車一路疾行,到得金壇寺外,果然人潮如湧。
攸桐站在車轅,遠遠眺望,但見山腳下殿宇連綿,金昭寺憑著旺盛的香火連年擴張,枯白的樹叢掩映之間,數座金殿熠熠耀目。同往山門的數條路上,或是早起結伴趕來的百姓,或是驅車騎馬的官宦人家,人頭密密麻麻,都往寺裡麵湧過去。
這等場合人多眼雜,喧嚷吵鬨,攸桐原本並不太喜歡。
但今日,她卻是特地為這個來的——徐家當初用陰招攪得滿城風雨,便是憑著人多嘴雜。這回金壇寺裡聚集的人不少,更是涵蓋頗廣,上至皇親國戚、下至販夫走卒,都有誠心禮佛的人紮堆前來。裡頭若有風吹草動,極易傳開,勾起種種談論。
而這些談論,便能是十六日宴席的鋪墊。
攸桐環視一圈,下了馬車後,跟在傅煜身邊往裡走,到得山門外,隨同知事僧進茶房。
……
茶房之內,炭火溫暖,銅壺中水已燒沸。
外麵人頭攢動,略嫌擁擠,茶房裡卻頗為清淨,許朝宗和徐淑並肩坐在素淨的矮案後,住持陪坐在側,有擅茶道的老僧取了茶葉,欲泡了待客。因山門處設了座銅鑄的大香爐,百姓進山門前多焚香敬拜,那檀香味道燒得極濃,隨風飄過來,透過門窗縫隙,縷縷送到鼻端,雖摻了俗世煙火氣,卻頗能令人心靜。
住持笑而相迎,雙掌合十。
傅煜大抵是受母親禮佛的影響,對僧人頗為客氣,見住持有點麵善,便也回禮。
便聽許朝宗道:“天下各處皆有佛寺,逢年過節,怕是都會辦些法會。傅將軍久在齊州,不知那邊情形如何?”
“也很熱鬨,隻是比不上京城。”
傅煜坐下,正巧老僧遞來泡好的茶,送到鼻端嗅了嗅。
住持便笑著接過話茬,“貧僧早年遊曆四方,也曾去過齊州,對那邊的情形倒略知一二。”
見傅煜瞧過來,似有點興趣,便接著說了下去。
他年幼時即入了佛門,拜在京城裡高僧門下,後來三十年間遊曆四方,雖吃了不少苦頭,卻也將足跡留在天底下泰半的佛寺。且他博聞強記,不止精通佛書典籍,亦熟記各處風土民情和佛法傳承,說起齊州的事來,也是半點不含糊。所提到的兩位齊州高僧,還是田氏當年在世時常去拜會的,傅煜有些印象。
茶香嫋嫋,不遠處佛音入耳,一番閒談,倒能令人稍稍平心靜氣。
攸桐猜得到許朝宗特意安排此事的意圖,眾目睽睽之下,也未多說。
待得泡茶畢,眾人起身出門,齊往大殿而去。
時近晌午,法會辦得正熱鬨,外麵擠滿了來進香的百姓。
許朝宗不好在這裡擺睿王的架子,便隻由身著常服的侍衛開道,他攜徐淑跟隨在後。
這般架勢,畢竟與旁人不同,且有住持陪同在側,更是惹眼。人群裡,有不識天顏的百姓,亦有見過睿王的官宦女眷,認得他和徐淑。瞧見睿王夫婦微服駕臨法會,皆覺意外,再一瞧旁邊同行的另一對夫婦,幾乎將眼珠子掉下來。
——那眉眼如畫,錦衣麗服的女人,不是先前聲名傳遍京城的魏攸桐麼?
她身邊那人滿身冷厲,氣勢剛硬威猛,沒怎麼在京城露過麵,倒像是傳聞中的戰神傅煜!
這四個恩怨情仇糾纏的人,怎會湊到了一起?
官宦女眷詫然低聲議論,旁邊人聽見,雖不敢當麵插嘴,背過身,便跟相熟的人打探議論去了。等攸桐他們四個人從大雄寶殿一路進香到最裡側的觀音堂時,這消息已然傳遍了金壇寺內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