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羅帳之內, 片刻停頓,攸桐睜開眼,錦被下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
她微微有點緊張。
成婚至今, 跟傅煜同榻而眠的次數不算少, 最初兩人相安無事, 睡覺時蓋著錦被不聊天, 傅煜對她的態度亦頗冷淡。這難免令她生出錯覺,以為傅煜自製力過人,對她沒半分興趣。誰知這趟回京, 事情漸漸出了偏差。
傅煜逼著她叫夫君、握著她的手摩挲、甚至故意扯斷盤扣,乃至此刻……
方才在屏風後對上傅煜暗藏幾許火苗的眼睛時, 她便覺得不安, 又不好深夜出門惹人留意,隻能躲在床榻角落, 期盼能相安無事地熬過今晚。然而傅煜方才那動靜, 卻轟然擊碎這點期待——他稍微不穩的呼吸、暖熱的身體、摸索過來的手掌, 每個征兆都令她意識到, 這男人怕是動了點獸性。
從前他心存偏見,瞧不上她,既不願碰,便能心如止水。
如今誤會消弭, 哪怕夫妻未必有情意, 但在男人看來, 她是他的妻子。
夫妻人倫, 食色性也。
傅煜從前就說過,少夫人的本分,不止是幫著寬衣、照顧起居那麼簡單,大概還有在他有興致時,陪著紓解情意。但攸桐內心裡,卻不願這樣糊裡糊塗地將夫妻之名坐實。兩人的關係本就微妙,倘若添上這層糾葛,何異於給自身挖坑?
攸桐掌心捏出濕膩汗意,定了定神,才回過身。
“將軍。”她又叫了一聲,靠在床榻角落裡,對上傅煜的眼睛。
傅煜拿手臂撐著身體,居高臨下地俯視她,溫熱的掌心仍搭在她腰上。
攸桐也不敢強行給他拿開,便隻委婉道:“我身子不大舒服。”見他皺了皺眉,也不好挑得太明白,隻硬著頭皮道:“月事要來了,須早些歇息,免得耽擱明日趕路。”因傅煜那目光有點怕人,趁著他沒說話,趕緊坐起身,理了理頭發。
傅煜亦坐起來,眼底那隱約的火苗淡下去,沉默瞧她。
床帳之內,仿佛霎時陷入死寂。
攸桐垂著腦袋,傅煜則垂眸盯著她,手掌觸不到柔軟腰肢,略覺空蕩。
他這些年在沙場軍營打滾,對女人的事知之甚少,月事二字,聽著也十分生疏。但他看得出她的態度,方才就有意躲避,連幫著擦藥膏都不肯,如今遽然打斷,不肯跟他有半點肌膚之親,八成是托詞。
這不是嬌羞二字能解釋的。
那晚南樓裡的話,再度浮入腦海,傅煜的眼神漸漸沉了下去,道:“你還是打算離開?”
低沉的聲音,顯然帶了被拂逆拒絕後的不悅。
攸桐心尖上跳了下,知道這男人心高氣傲、性情難測,沒敢對視,隻點了點頭。
傅煜的眼底頓時浮起些難堪,不願被她看到,便也低頭理了理衣襟,裹得嚴實些。
這般反應,確實在他意料之外。先前在南樓時,他態度冷淡漠然,她千裡遠嫁而來,在夫家受了委屈,賭氣想著離開,也說得過去。但那之後,他漸漸轉了態度,給她在背後撐腰、順從她的意思去金壇寺、去睿王府赴宴,人前人後,都待她很好,拿出了從未有過的主動姿態。
誰知道,她仍不改初心。
傅煜這輩子還沒被誰這般拂逆過,難得向她示好,卻連著被她推開兩次。
胸腔裡似被破布塞住,堵得慌。
他儘力克製住不悅,道:“為何?難道——”他扯了扯唇角,“看不上我傅家?”
這話雖如調侃,卻帶著傲氣冷意。
攸桐趕緊搖頭,“將軍誤會了。傅家滿門英豪,不止保得邊境安寧,亦深受百姓愛戴,將軍的才能本領,天底下沒幾個人能比肩。攸桐雖見識有限,卻沒狂妄到那等地步。將軍龍章鳳姿,更令無數人仰慕。隻是——”她頓了下,聲音微低,“攸桐才德平庸,平生所求,不過隨心所欲,傅家雖好,卻不是我能久留之處。”
說罷,覷他神色。
傅煜沒吭聲,沉默著盯了她片刻,忽然翻身而起跳下床榻,隨意套上鞋,到屏風後,取了件外裳套著,便往外走。走了兩步,回頭見攸桐仍擁被坐在榻上,呆呆瞧著他,嘲諷般扯了扯嘴角,“何必敷衍。”
不等攸桐愕然回答,便快步出門,衣袍微晃。
……
客棧外夜色涼薄,門口燈籠奄奄一息,街上更無行人。
傅煜沐浴後頭發都沒擦乾,被夜風一吹,涼颼颼的。
他滿不在乎,沉著臉走了兩步,忽聽背後有人道:“將軍?”回過身,就見魏天澤不知是何時出來了,身上還是白日趕路的行裝,手裡拎著一壇酒,拿草繩編成小網兜,拎在手裡。他似是頗為意外,往前兩步,笑道:“深更半夜,又碰見作難的事了?”
傅煜不答,目光落向他的酒壇,“剛買的?”
“這附近的酒有點名氣,我閒著無事,剛才跟夥計打探了方向,專程買一壇。”
傅煜知道他的小嗜好,點了點頭。
魏天澤便道:“不如……進去喝兩杯?”
“好。”
兩人到了魏天澤住處,裡麵仍是燈火通明。魏天澤行裝簡潔,屋裡也空蕩蕩的,因夜色頗深,也沒找酒杯,隻翻出兩枚茶杯,斟入美酒。
傅煜胸中煩悶,隨手抓起,喝乾淨。
連著三杯後,魏天澤才道:“若是為軍中事,將軍可從不會喝悶酒。怎麼,吵架了?”
吵架嗎?似乎也算不上。
她那兒氣定神閒,沒事人似的,卻隻令他生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