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兩人在屋裡坐了片刻,外麵秦良玉給老夫人診完脈,叮囑了幾句後,到外間開藥方。
沈氏掌著府裡中饋,素日往來時,跟秦家的人也頗熟。閒談之間,說起秦良玉的弟弟來,便道:“前天聽昭兒說,令弟騎馬時摔傷了腿,如今好些了麼?”
“小公子受傷不重,有勞夫人掛懷。”隨從代為回答。
沈氏便道:“原本你精通醫術,這些事也無需我多嘴。不過他正是少年意氣風發的時候,身上便有病痛也不在意,隻活蹦亂跳地不當回事,若因此落下毛病,倒是一輩子的事。還是得多留意,拘著他些,等大好了,再由他去折騰。”說著,又問他如今傷好了幾分,若覺得憋悶,可叫傅昭過去陪著一道讀書等等。
秦良玉的隨從秦九跟了他十多年,早已心意相通,瞧著他的眼色,便能對答如流。
攸桐坐在裡麵,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忽然覺得傅瀾音神情不對勁,便留心瞧。
那位坐在對麵,手裡頭捏著茶杯,低頭出神。然而細辨神情,卻像是在聽外頭的對話,在聽隨從說秦韜玉摔斷了兩根無關緊要的肋骨時,捏著茶杯的手甚至還輕輕顫了下,微不可察。
直到外麵閒談罷,秦良玉給沈氏診脈時,她才舉杯喝茶。
茶水早已涼了,她也渾然不覺。
攸桐忍不住,便抿唇輕笑了下。
方才秦良玉來時,雖風姿卓然如謫仙,傅瀾音卻也沒多瞧,到這會兒,卻留心起來。
外麵春光漸盛,楊柳如煙,多美的景致,卻都不及少女懷春的美好。
攸桐倒是很好奇,那位跟傅昭交好的秦韜玉,是個怎樣的人物。
……
南樓裡的那株白玉蘭冒出零星花苞時,周姑尋的人也將百葉肚送了進來——
傅家請的多是名廚,哪怕打下手的,隔外頭酒樓也能撐個小小門麵,過手的有山珍海味,亦有清淡蔬菜,卻從沒碰過這些被視為醃臢熏臭的東西。這玩意兒又不好清洗,先前送來的兩回,不是沒選對,便是不潔淨,按著吩咐折騰了幾回,才算是折騰出滿意的食材。
攸桐大為歡喜,叫周姑謝了不少東西,當晚,便興致勃勃地做起火鍋。
南樓裡仆婦丫鬟雖不算多,卻礙於傅煜的威儀,都頗勤快。
夏嫂忙著準備鍋底,幾個小丫鬟便擦洗銅鍋、取炭點火、準備食材。
一院子忙得熱火朝天,到傍晚時分,廂房裡的那張寬大長案上,便已是琳琅滿目——當中的銅鍋鋥光瓦亮,底下炭火赤紅,鴛鴦鍋裡一般是火紅的麻辣,另一半是開胃的酸菜湯,旁邊一溜擺了十餘個細瓷碟子,裡頭是切得薄如紙片的牛肉、羊肉、五花肉、魚片、冬筍等物,量不算多,卻頗豐盛。
中間最惹眼處,是一盤細嫩蝦滑,一盤新鮮毛肚。
攸桐瞧了一眼,滿意之極,便讓春草去請傅瀾音,一道享用美食。
至於老夫人和沈氏等人,住處離得頗遠,各自又有廚房和仆婦照料,她未必請得動,偶爾叫人送幾樣菜當孝敬便罷,暫且是不用叨擾的。
春草去後不久,傅瀾音便欣然來了。
身為南樓的常客,傅瀾音也並不客氣,自去調了料碗,也無需伺候,自將喜歡的牛羊肉放進鍋裡涮著吃。肉燙熟後沒過片刻,屋外卻傳來一聲不高不低的問候聲音。
“將軍。”
那聲音有意拔高了些許,隔著門窗傳進來,令屋裡原本熱鬨的氣氛猛然一窒。
旋即,春草煙波丟下碗盞,退至後麵,旁人也立時停了笑鬨打趣。
攸桐與傅瀾音詫異對視一眼,剛起身,便見門簾動處,傅煜走了進來。
他應是從兩書閣過來的,穿了身家常的交領玄色長衫,俊眉修目,身如華嶽。進門後,先瞧了攸桐一眼,而後掃過擺滿碗碟的長案,見到傅瀾音,他似愣了下,道:“你也在?”
“來吃涮肉。”傅瀾音也沒料到二哥會突然過來。
她知道二哥性情嚴毅、不苟言笑,也知道闔府的仆從都怕他,不敢輕易放肆。卻還是頭一回瞧見這般情形——原本屋裡熱火朝天,丫鬟仆婦後晌奉命準備食材,有說有笑,伺候用飯時也其樂融融的,誰知傅煜一進來,那玩笑打鬨的聲音立即戛然而止。
搞得她這親妹妹都有點拘謹起來。
好在屋裡還有攸桐,在詫異過後,她很快便迎了過去,道:“正巧。夫君用飯了嗎?”
“還沒。”傅煜負在背後的右手伸出來,是個細繩兜著的油紙包裹,交到攸桐手裡後,便走至桌邊,金刀大馬地坐下。見攸桐往擺著一堆小碗的長幾走,又想起什麼,起身過去站到她身旁,手臂從她背後繞過去,取了碗在手裡。
“我自己來。”他說,
攸桐“唔”了聲,道:“多添個碗,多點味道。”
幾步外傅瀾音瞧著這一幕,暗自壓住唇邊笑意——她先前便知道,二哥不近女色、對新娶的嫂子也不太上心,見他時常宿在兩書閣,不回南樓,也沒覺得奇怪。誰知兩人真到了一處,卻也不是相敬如賓,方才那情形,瞧著竟有種順眼的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