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歸來(2 / 2)

到那邊,軍醫先稟報了傅德清最初的傷情和途中的病勢。他久在軍中,擅長治外傷筋骨,於內臟肺腑不甚精通,而傅德清此次不止傷了腿腳,還損及內腑,雖也有郎中緊著治療,到底沒十全的把握,迫不得已,才精心備了輛車,小心翼翼地護送他回齊州。

途中雖控製著傷勢,傅德清的精神也漸漸好了些,卻仍時常昏迷,叫人提心吊膽。

到了這裡,軍醫總算鬆了口氣,稟報完,抬袖擦去額角的汗。

而後,便是許郎中和最擅調理內腑的秦良玉。

秦九代為稟報,而後按著秦良玉的意思轉述,跟許郎中議定了如何用藥、如何調理,便定了藥方和調理身子的藥膳。

這些事攸桐不敢插手,直到傅老夫人將藥膳單子遞給她,才細問有無特殊要求。

秦良玉遂將要緊之處說了,攸桐默默記下。

當晚,許郎中和幾位軍醫都留在了府裡,秦良玉如常回府,沒露半點異樣。

傅瀾音姐弟倆擔心父親,守在榻邊不肯走,攸桐回南樓,請杜雙溪熬了點湯,便以照顧傅昭為名,送往斜陽齋,半個人都沒帶。到得那邊,傅德清雖醒了,卻不甚清醒,時好時壞地,由軍醫服侍著喝了藥和湯,又昏沉睡過去。

這般情形,著實令人提心吊膽,片刻都不敢鬆懈。

整個斜陽齋裡,氣氛都頗為沉重,而傅德清睡睡醒醒,臉色並未好轉。

直到夜色深濃,傅瀾音姐弟倆執拗地守著不肯走,老夫人撐不住先回了,攸桐陪著等了會兒,又不好在此過夜,便隻能先回南樓。

如是過了兩日,傅德清昏睡的次數才漸漸少了。

隻是精神依舊不大好,連獨自起身都頗艱難,更彆說下地走動。

攸桐每日裡踩著點的送飯,半點不曾鬆懈——從嫁過來那日,傅德清待她的態度便頗和氣,後來兩回闔家用飯,雖沒說幾句話,但傅德清那慈父寬厚的姿態著實令她動容。更彆說,他此次重傷是為守護百姓,拚上自身性命,換來邊塞數年安寧。

這樣的男人,著實令人敬佩。

攸桐守著兒媳的本分,精心照顧,在斜陽齋時,寬慰傅瀾音姐弟,勸他們不必擔憂,父親身強體健,定能很快好轉。回到南樓時,卻漸漸地開始想念傅煜——

倘若他在府裡,傅家便能有底氣,不懼任何覬覦。

傅瀾音姐弟和她也不必每日提心吊膽,怕傅德清好轉之前,碰見難捱的大事。

除此之外,瞧著傅德清那滿身重傷,擔憂也日益深重。

上陣殺敵是在槍林箭雨裡穿梭,凶險異常。傅德清深入敵腹,換了一身重傷回來,那麼傅煜呢?

平叛之戰,不像對敵時肆無忌憚。他孤軍南下,也不知處境如何?

攸桐幾乎是數著日子盼他回來,甚至有天晚上夢見傅煜身負重傷、渾身是血地回到了南樓,如那日的傅德清般麵色蒼白、奄奄一息,她手忙腳亂地幫著包紮,又是心疼又是擔憂。從噩夢驚醒,隻覺胸腔裡砰砰亂跳,是她來到這裡後從未有過的緊張恐懼。

她用了許久才平複心緒,摸著他曾睡過的枕頭,呆愣愣坐了大半夜。

早晨去壽安堂問安,聽老夫人去佛堂時,也跟著進去默默進香,祈盼他安然歸來。

這般擔憂記掛,默默扛到五月底,才聽說傅煜大功告成,正快馬往回趕。

攸桐眼巴巴地等,仍按著秦良玉開的藥膳單子,每日一餐不落地往斜陽齋送吃食。

這日晌午過去時,傅德清精神不錯,靠在軟枕上,正跟姐弟倆說話。

傅昭近來“在府裡養傷”,功課卻沒落下,每日仍按書院布置的任務讀書。傅德清閒著養病時不宜操勞,沒了軍務大事,便騰出閒心,給姐弟倆講解史書裡的故事。見攸桐進去,笑著擱下書卷,招呼兒女們先吃飯。

傅昭搬來旁邊的高案,傅瀾音便利落地布置碗碟。

三個人六隻手,一轉眼便將菜擺整齊,挪到他跟前。

傅德清傷勢未愈,不好亂動,隻靠著軟枕端起飯碗,笑著感歎道:“好啊,受了頓傷,倒成了福氣。南樓這些菜做得精致,比外麵酒樓的名菜都好吃。攸桐——你身邊果真人才濟濟。”這般讚歎著,很給麵子地將飯菜吃個精光。

攸桐跟他相處久了,頗覺出幾分慈父的親切,便笑而盛湯。

才剛盛了半碗,忽聽門外傳來一陣匆促的腳步聲,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從院門口竄到了屋裡。回過頭,門扇劇烈晃動,一道黑影疾風般撲過來,轉瞬便到了榻前——瘦削峻漠的臉龐,眉目英挺如劍,眼窩深陷,帶著點淡淡的青色,神色頗為憔悴,頜下冒出短短的胡茬,不是傅煜是誰?

他顯然是晝夜不眠地疾馳回來,身上細甲沒換,甚至帶著連日趕路後的汗水塵土味道。

屋裡幾個人齊刷刷地瞧過去。

攸桐手腕狠狠顫抖了下,幾乎沒端穩瓷碗,定定望著他。

這人如疾風撲來,龍精虎猛,想必不曾受傷。

原本懸著的心在那一瞬落回腹中,攸桐看著那張熟悉之極的臉龐,胸腔裡又砰砰跳起來,有些激動似的,眼眶微熱,卻笑逐顏開。

那一瞬,她比任何時候都清晰地意識到,她究竟有多盼著這個男人安然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