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秘密(1 / 2)

傅家四代同堂, 這是頭一回為曾孫擺百歲宴, 自是十分熱鬨。

七月原本暑熱, 因昨晚下了場雨, 雲層未散, 這日倒是難得的清爽。齊州城的高門貴戶、官員富商, 但凡跟傅家有交情的,或是親自登門道賀,或是送禮到門前,兩位大管事親自盯著, 能收的登記入冊,不能收的笑臉婉拒,門庭往來若市。

宴席擺在後園,男客女眷分坐兩處,傅德明夫婦分頭張羅。

傅老夫人上了年紀,由仆婦拿著青竹小轎抬過去,坐在臨水的抱廈裡,旁邊是傅瀾音和沈月儀兩個姑娘,身後仆婦丫鬟環立。久居尊位的老夫人,哪怕私下裡精神不濟、有許多煩惱, 這等場合卻仍端著端貴架勢, 秋香色團花錦衣質地貴重、繡工精絕,銀白的發髻間隻插了金鑲玉的簪子, 簡素而不失端莊。

女客們眾星捧月般圍坐在旁, 或是關懷身體, 或是拉些家常,滿屋氛圍和氣。

瞧著那兩位姑娘,傅瀾音無人不知,沈月儀則頗麵生了——她到齊州後,大半時間都陪伴在壽安堂裡,甚少出府,認識的人不多。

便有人笑著問起。

老夫人隻說她是沈氏的內侄女,性情溫婉和氣,知書達理,很是誇讚了一通。

底下有聞弦歌而知雅意的,跟傅家又頗親近的,就勢笑著打趣道:“老夫人跟前的姑娘,果真都是水靈靈的。沈姑娘可許人家了嗎?若還沒落定,我可要趕早了,就是搶不到瀾音姑娘,能把沈姑娘娶進門,也是福氣。”

沈月儀比傅瀾音年長,確實是該談婚論嫁的年紀。

老夫人睇了沈月儀一眼,頗為喜愛般牽著她手拍了拍,旋即笑道:“還沒說定人家呢。月儀性子體貼,若不是昭兒年紀小,我哪舍得便宜旁人,可惜了,也隻能從外頭挑個好郎君給她。咱們齊州城的兒郎個個出挑,你們若有意,先過她姑母那一關,再來我這裡吧。”

這態度雖似打趣,卻也不是玩笑話。

底下眾人皆知沈氏在傅家的地位,有幾位意動的,果真暗自打量起來。

沈月儀陪坐在旁邊,麵上泛紅,隻露嬌羞之態,一顆心卻漸漸涼了下去。

旁邊沈氏焉能不知其意?老夫人若當真想為沈月儀的婚事做主,暗裡打探找個穩妥的便罷,何必這般昭然於眾,這話怕是說給她聽的——婆媳倆在府裡處了二十餘年,因她會看眼色退讓討好,還沒鬨過矛盾。這話若當麵挑破,難免尷尬。老夫人這般行事,當眾給足了她麵子,卻也將大蒜挑得明白,斷她念想。

沈氏心裡添了憂慮,麵上卻隻能含笑,感激婆母對自家侄女的照顧,不敢錯一星半點。

片刻後,待這話題揭過去,才朝沈月儀遞個眼色。

沈月儀會意,又覺在這裡如坐針氈,便往老夫人身邊強笑耳語兩句,而後起身去裡屋。

從滿心期待,到希望破滅,再到今日當眾被點醒,她強顏嬌羞地坐在那,心裡卻儘是酸澀苦楚,隻覺萬般巧語體貼都沒能說動老夫人,數月苦心,功虧一簣。

到了裡屋坐下,聽見外麵攸桐陪著女客進屋,跟眾人說笑,心裡愈來愈不忿。

她既傾心傅煜,一門心思想鑽到南樓,便隻覺魏攸桐空有美貌、聲名不佳,又不會討長輩的歡心,實在配不上傅煜。起初心裡暗存鄙夷,漸而轉為自怨自艾,覺得是魏氏捷足先登,才令她錯失良機,到如今滿腔憤懣,灰心之下,更是添了怒恨。

滿臉灰敗地回思先前的事,她又猛然意識到,先前的努力或許都用錯了方向。

一動不如一靜,指望老夫人幫她已成奢望,但倘若魏氏行止有差,挪出南樓的位子……

這念頭冒出來時,沈月儀便如溺水之人看到救命的枯枝,心裡猛的一跳。

……

外麵廳裡,攸桐此刻卻沒那等閒心。

沈家母女那點子心破事,她當然瞧得出來,不過沈月儀先前還算謹慎,雖上躥下跳地打探消息,卻還沒犯到她跟前來,因忌憚傅煜的威名,更不敢到南樓生事。攸桐閒得沒事,管那閒人作甚?

今日賓客如雲,她是少夫人,須幫著沈氏接待女客,晨起便沒怎麼歇過。

這會兒賓客來得差不多,離開宴的時辰已是不遠。

沈氏跟一位女客寒暄罷,抽空便朝她走來,臉上笑容和善,“廚房那邊宴席想必備得差不多了。老夫人叮囑的那幾道菜都要呈上主桌,你院裡那個廚娘做得出來吧?”

“伯母放心,她前日便在張羅,這會兒想必差不多,我去瞧瞧。”

“好,待會有要當麵淋湯的,叫她親自掌勺。客人都在,可彆寒磣了。”

攸桐應了,也怕杜雙溪頭回幫忙張羅府裡的宴席,有差池紕漏,便帶上春草,親自去瞧。

那道菜是澆汁油淋魚,做法其實無甚特彆,將魚去腮後洗乾淨,抽去腥筋,劃開刀口、裹上薑絲後往籠屜裡蒸熟,而後澆湯汁,拿熱油淋上去即可。前頭幾道工序不算麻煩,要緊的是湯汁和油淋,湯須精心調製以入味,澆油也得拿捏分寸,既溢出撲鼻香氣,也不損魚肉嫩質。做成後魚肉鮮嫩,撥一塊蘸上湯汁,甚是美味。

老夫人先前嘗過一回,這次特地點了讓杜雙溪做,還在廳外不遠處騰出地方供她淋油,能叫香氣四溢,也能趁熱端過來,增幾分趣致。

攸桐前日便叫杜雙溪備好做湯的東西,因怕出岔子,還特地檢看了一遍。

好在這等宴席上,沒人敢做手腳,一切順利。

她過去時,杜雙溪掌勺的幾道菜剛做好,那澆汁的魚也放在籠屜裡,遂叫幾位廚娘提著,徑直往設宴的照月樓去。到那邊,軒室整潔,小瓦爐裡銀炭明滅,旁邊油備好了,就等著燒熱了用。

離開宴還有點時候,杜雙溪也不著急,站在窗畔候命。

攸桐也沒走,因覺得往後可能用得著,便隔著窗戶,將那邊廳裡的女眷指給她認識。裡頭還有幾位專程過來給老夫人問安的年輕男子,旁的攸桐都不認識,就隻魏天澤麵熟,遂隨口說了。

杜雙溪聞言,難免多瞧兩眼,這一瞧,眼底便露出驚訝,又眯了眯眼,細細打量。

以至於攸桐說後麵兩位女眷時,她看得入神,竟忘了回應。

攸桐察覺,便笑著拍她,“怎麼,是他生得好,看入迷了?”

“不是。”杜雙溪搖頭,因跟攸桐熟了,便低笑到:“我原先那位夫君比他好看。不過這人,我好像在哪見過。”

這話倒出乎攸桐所料。

杜雙溪從前在梓州,後來去了西平王魏建府上,沒去過彆處。魏天澤算是傅煜的得力乾將,時常神出鬼沒,哪怕去了彆處,未必會張揚行蹤,杜雙溪怎會見過?

詫然之下,不由道:“在哪裡見的?”

杜雙溪遲疑了下,見旁邊還有待命的婆子丫鬟,便朝攸桐擠擠眼。

攸桐會意,瞧著還沒到時辰,便帶她先出去,找個僻靜之處,問她緣故。

杜雙溪便簡略說了段舊事給她——

杜雙溪初入魏府的時候,雖有一身本領,卻無人可依仗,亦沒人提拔。魏府人丁興旺,魏建身旁十幾個小老婆,各自據著院落樓閣,她沒有到那些得寵之人跟前伺候的福氣,有陣子便隻給一處冷僻的院落送菜。

那院子在魏府的偏僻角落,離魏建住處頗遠,雖然屋舍整潔,卻冷清得很。裡頭住著的是魏建從前的妾侍,姓楚,快四十的年紀,身邊唯有兩位仆婦伺候,尋常閉門不出,沉默寡言。因覺得杜雙溪的菜對她胃口,偶爾會給些銀錢,請她添幾樣菜送過去。雖瞧著不受寵,出手卻頗闊綽,匣裡金釵玉鐲,卻從不佩戴。

有次杜雙溪過去時,仆婦不在,她送菜進屋,就見那位楚氏失神地站在牆邊。

而牆壁上懸著一幅畫,是個年輕俊美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