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蠱惑(1 / 2)

這位跛足的挑腳漢叫陳三, 早年天南海北的闖蕩,後來傷了腳, 便在齊州做些粗活謀生, 無妻無子, 孑然一身。且因性情孤僻, 不與四鄰打交道, 又時常搬動住處,也沒人留意。魏天澤是四年前才機緣巧合地認識了他, 得知他的身份,過後暗裡往來,沒露過半點馬腳。

此刻,他一身平淡無奇的布衣,坐在沾滿肮臟油垢的桌邊,聲音極低。

“那院裡近來可有動靜?”

“兒子回來, 那位婦人高興得很。”

“就沒有愁煩的事?”

“倒有一件, 且跟主人謀劃的事有點乾係。”

外麵鬨哄哄的都是酒客, 這角落不起眼, 更沒人打攪,最適合孤僻的人喝悶酒。

魏天澤隻埋頭倒酒,挑眉道:“說來聽聽。”

“婦人有個侄女, 年初進了府裡, 很得那當家老婦人的歡心, 留在身邊住, 那可是親孫女都沒有的待遇。那姑娘野心不小, 瞧上了這位——”他伸出兩個手指頭晃了晃,迅速縮回去,“隻可惜這位娶了親,攔住了她的路。那婦人的心思,主人也該知道,嫁進了高門,便想把娘家也拉車起來,不甘心大全旁落二房,又怕手裡那點權柄也被奪走,難得侄女討人歡心,一門心思想留她在府裡。”

這消息令魏天澤精神稍振,“消息確切?”

“秋娘打探的,主人放心。”

魏天澤知道這位秋娘,原本是沈氏的陪嫁丫鬟,無依無靠,在沈氏跟前伺候了幾年,無功無過,後來得了恩典,嫁給外頭一位叫曹英的男人。可惜曹英雖老實,卻也沒多大本事,又愛偷著賭錢,哪怕背靠傅家這般大樹,也沒混出個名堂。眼瞧著沈氏身邊旁的管事撈了種種有油水的活兒,出人頭地,他不思自身無能,倒怨怪主子薄情,不肯照顧身邊人。

這念頭久了,連秋娘都跟著暗自抱怨,即便沈氏常有賞賜,卻也覺其薄情,沒給她像旁人那樣生錢的門路。

——倒有點升米恩,鬥米仇的意思。

陳三對傅家的仆人盯了很久,瞅著這個空子,慢慢跟曹英攀上交情,等對方上鉤了,便許以重金,隻消秋娘幫著刺探內宅消息,便給她財帛田宅。

秋娘雖對沈氏心有怨懟,到底主仆一場,起初不敢。

見陳三出手闊綽,拿到實實在在的好處後,到底是動了心,被曹英勸了一陣,欣然從了。

那秋娘在沈氏跟前伺候了大半輩子,哪怕不是有頭有臉的管事,也頗得信任。到如今,陸陸續續已給陳三遞了許多消息,且這種事做多了,自知倘若事發會不容於傅家,夫妻倆便死心塌地,任憑差遣。

關乎沈月儀的這條,想來也不假。

魏天澤喝了杯酒,問道:“怕隻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主人猜得沒錯。那位爺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且夫人美如天仙,未必瞧得上旁人。據秋娘說,那當家婦人雖寵愛侄女,卻因孫兒已娶妻,想嫁到外頭去。婦人近來為這事發愁,旁人不知,親近仆婦卻都看得出來。”

這便有戲了,魏天澤眼睛眯了眯。

既然有人攔路,就得除去。當初傅老夫人想讓傅暉的妻子碰內宅的權柄,不就因道行不夠,在沈氏那兒碰了一鼻子灰,索性躲到外頭去了嗎?也是因為此事,傅煜兄弟縱然敬重伯父,於沈氏的親戚卻不熱絡,他瞧得出來。

一旦沈氏生出這念頭,便能為他所用。

事出緊急,天上沒法掉餡餅,便隻能冒險一試,以此掩護了。

魏天澤垂頭喝酒,眼底鋒芒漸厲,半晌後,朝陳三低聲囑咐了一通,而後結酒錢離開。

陳三仍舊坐在那裡,直到酒館打烊,才沉醉邋遢地走了。

……

傅府裡,攸桐勞累了整日,在傅煜走後,便命人張羅涮肉,她躺著歇了會兒,先去泡腳解乏。等那疲憊退去,昏沉的腦袋也管事兒了,將宴席應酬的事丟在腦後,才想起杜雙溪說的那小插曲,打算等會兒吃涮肉時,尋機轉述給傅煜——畢竟魏天澤跟傅煜是過命的交情,傅家又在密謀天下,她嫁進來沒幾日,這種嫌疑的事兒不好說得太突兀。

誰知道泡個腳的功夫,那位田姑去而複返,說傅煜不來了。

這也沒辦法,傅煜比廟裡的土地公公還忙,緊急外出是常有的事。

攸桐沒說什麼,隻請了傅瀾音過來享用美食。

相較之下,壽安堂裡的沈月儀卻愁眉不展。

她畢竟才十五六歲,哪怕嘴上抹蜜會討人喜歡,城府也不算深。白日裡宴席人多眼雜,她溫柔討巧地賠笑說話,到了壽安堂,想著老夫人那些話,到底灰心傷感,偷著抹淚。

伺候老夫人的孫婆婆瞧見,暗自歎息,待晚間老夫人歇息時,順口提了一嘴。

屋裡沒旁人,孫婆婆又是親信,老夫人聽罷,那張時常端肅的臉便沉了沉。

“終歸是她不懂事。待嫁的姑娘,覬覦有婦之夫,算怎麼回事?叫她哭一場也好,想明白過來,往後我也還能多疼她幾分。”

“老夫人慧眼如炬,隻怕夫人……”

“她也是!”老夫人歎了口氣,“你那夫人樣樣都好,隻是碰到娘家的事就拎不清,先前我說讓魏氏幫著操持百歲宴,意思那樣明白,她還看不清楚。”

孫婆婆有點訝異,“您讓少夫人管事,原來是為這個?”

“不然呢。魏氏那懶散的臭石頭性子,像是願意分憂操勞的?”語氣竟帶幾分抱怨。

她在傅家地位尊崇,底下主仆丫鬟,都能斥責管教,卻甚少用這般語氣評價誰。

孫婆婆聽了忍俊不禁,“雖是個臭石頭,卻也率真,沒藏彎繞,不是嗎?”

“各有好處吧。”老夫人靠在軟枕上,雙目微闔,“那魏氏既沒死纏爛打、品行不端,看久了也還成。隻消她安分守己地照顧好修平,彆給我添麻煩,睜隻眼閉隻眼就是了。至於月儀,她那性子我著實喜歡。這話我不好說,你回頭提點夫人,就說南樓有少夫人,哪怕是個妾也不好添,月儀若知道好歹,我仍留她在身邊,尋個體麵親事。若還存著那念頭,便送回沈家去,耳根清淨。反正這壽安堂……冷清慣了。”

說到最末一句,聲音已很低,迷迷糊糊的,像是撐不住犯困。

孫婆婆也知老人家上了年紀,最怕身邊安靜得跟祠堂似的,想找人熱鬨說話。

可惜內宅規矩嚴,傅瀾音不愛撒嬌,也不會討人喜歡。也就沈月儀有眼色,能放下身段,又會投其所好。

可惜了。

她沒再說話打攪,伺候老夫人睡著了,便往東院去,提點沈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