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南樓裡飯菜飄香,那道籬笆牆上, 地錦被晚風吹得微顫。
傅煜顯然是從兩書閣過來的, 換了身家常的鴉青色長衫,玉冠束發,錦帶纏腰,身姿頎長挺拔。聽見廚房裡炒菜的動靜,他往裡麵瞥了兩眼, 透過窗戶縫隙瞧見攸桐, 徑直往側間裡來。
進了屋,便見她支頤坐在窗畔, 雙眸靈動清澈,正笑盈盈睇他。
“夫君今日回來得倒早。還沒吃飯吧?”攸桐問。
“手頭事情不多,處置完就過來,趕著吃飯。”傅煜倒是坦蕩, 見桌上擺著盤糖醃的枇杷, 隨手取一枚吃了,又給她喂了一顆。他似乎心緒不錯,見攸桐精神不太好,扶著她起來, 到望雲樓那一帶透氣。
因攸桐問他近來是否忙碌, 便將近來做的幾件事大致說給她聽。
待一圈逛罷, 晚飯也已齊備, 熱騰騰地擺上桌, 足以慰藉滿身疲憊。
飯後瑣事打點停當,周姑頗有眼色地將丫鬟都帶了出去,在外候命。傅煜扶著攸桐進裡屋坐下,見長案上擺著幾個尚未拆封的錦盒,問道:“那些東西是伯母送的?”
“對啊,後晌送過來的,說是給我賠罪。”攸桐想著沈氏賠罪的態度,暗自撇嘴。
傅煜將她這點小表情瞧在眼裡,唇角動了動,“她怎麼賠罪的?”
“說幾句話,認個錯就是了,還能怎麼賠。”攸桐身上夏衫單薄,因瞧著天色尚早,沒到沐浴的時辰,便縮腿坐在榻上,雙眸微抬,打量傅煜的神色,試探道:“不過我脾氣不好,想著那日的事著實可惡,嗆了她幾句。”
“應該的,本就是她居心歹毒。”提起沈氏,傅煜的神情不太好看。
見攸桐屈腿而坐時,裙角下露出一段小腿,便盤膝坐上去,握在手裡。
解開纏得層層疊疊的紗布,腳踝處的淤腫消了許多,隻是膏藥沁入肌膚,留了淡淡的泛黃痕跡,愈發襯得肌膚白膩,柔軟如玉。傅煜的手指在她傷處輕輕摩挲,看傷勢恢複得如何,另一隻手握住那隻軟綿綿的腳丫,足弓纖細,腳趾秀氣。
握慣了冰冷刀劍和硬邦邦的筆管,這般暖玉溫香的觸感,無疑是很不錯的。
而昨夜同寢時他擁她在懷,半夜夢醒時觸到她胸前,更是柔軟得讓人眷戀。
傅煜心念微動,不過如今不是良機,隻能自持,便說起彆的事,“今日大伯過來,說已將事情查明,伯母那等品行,不配當家管事。父親的意思是想將這些事交在你手裡。祖母那邊我會去說,往後辛苦你一些,可好?”
攸桐有心事,原本瞧著他的的眉眼輪廓走神,聞言一怔,“讓我管事?”
“嗯。”傅煜頷首,“放心,有我撐腰,伯母不會為難你。”
攸桐聽他語氣揶揄,會心一笑。
從他嘴裡聽到“撐腰”二字,還真是難得,不過——
攸桐迎著傅煜那雙墨玉般的眼睛,遲疑了下,緩緩搖頭,“這件事我不能接。事實上,今日伯母來過後,我想過很多事情,都是深思熟慮過的。說出來,夫君可能會生氣,但我還是想跟夫君商量,行嗎?”
她這般說,顯然是沒好話。
傅煜卻沒否決,隻抬眉道:“說來聽聽。”
“伯母為何對我下手,夫君想必也查過了,這其中的糾葛,不是誰一兩句話就能壓得住的。而那日的事情,也著實叫我心驚——尋了地痞攔路生事,伯母究竟已對我記恨到了何種程度!夫君知道我的性子,喜歡的事便是千難萬難,也要儘力去試,但跟自家人耍心眼鬥手段,著實非我所願。若留在府裡,往後即便有夫君撐腰,也未必能過得高興。”
這番話的言下之意,傅煜已然能猜出來。
他神情微凝,想阻止她。
攸桐卻半跪起來,將兩隻手搭在他肩上。
“夫君聽我說完,好嗎?”她搶著開口,聲音柔軟。
十六歲的嫋娜美人,嬌柔多姿,單薄的夏衫紗袖滑落,露出皓白的手腕小臂。她跪坐在榻上,腰肢纖細、胸脯鼓起,精致鎖骨入目,是女人獨有的韻味。滿頭鴉黑的頭發挽成髻,懸著金釵珠花,襯得臉蛋小巧秀氣。那雙妙麗眸子裡,目光清澈,帶幾分懇求的意思。
傅煜心軟,將湧到喉頭的話咽了回去。
“好。”他終是沒阻止。
攸桐鬆了口氣,想著後麵的話,心裡隱隱有些難過,“傅家門第高貴,夫君更是人中龍鳳。雖說外人覺得你性情冷厲、心高氣傲得難以親近,我卻知道夫君其實很好,成婚後的諸多照拂,我也都記在心裡。還有父親、瀾音和昭兒,對我也都很好。隻是祖母規矩嚴苛、伯母心存怨意,我若留在府裡,沒法屈意奉承侍候,也會令內宅徒生不睦。”
她咬了咬唇,看到傅煜瞳孔微緊。
素來威儀冷厲,鐵腕震懾千軍萬馬的悍將,卻在此刻,眼底露出一絲慌亂。
攸桐心裡針紮似的一痛,卻還是咬牙道:“就當是攸桐太過自私吧,人生百年,轉眼也就到頭了,我想在力所能及之處,儘量自在點。夫君很好,攸桐哪怕再活兩輩子,也未必能遇到夫君這麼好的。隻是這門婚事,從一開始,便有許多的不如意。我們和離,好不好?”
聲音到了末尾,輕柔卻堅定。
屋裡片刻安靜,傅煜神情紋絲不動,握在她肩膀的那隻手卻不自覺地越來越緊,深邃的眼底,也漸漸有暗潮翻湧。
從前聽了這種話,心裡是被拂逆的惱怒,數次拂袖而去,不肯深談。
如今卻知懊惱無益。
成婚一年,攸桐是何性情,他漸漸摸了出來。和離這件事,也從最初的試探商量,變成如今的語氣堅決。她不喜歡這座府邸,強留下來,也如金絲籠裡的雀鳥,未必能高興——他統帥千軍萬馬、威名聞於朝堂,今時今日,卻沒法令妻子展顏歡悅,心甘情願地留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