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沉默片刻, 沈氏覷著攸桐神色, 那位安然靠在美人榻上, 似笑非笑,眼眸冷淡。
那近乎玩味的眼神太過露骨,沈氏心裡萬般膈應。
不過事已至此,既惹得傅德明震怒, 總得早些平息。沈氏料她一個晚輩, 不至於窮追不舍, 遂咬了咬牙,含糊道:“我今日過來, 是為先前去十裡峰的事。當時是我疏忽,沒照顧周全,致使你身陷險境, 我很愧疚。外頭有幾樣補品,都是上等難得的,給你補補身子。”
“補品倒不缺。”攸桐淡聲,眉峰微挑,“方才伯母說……抱歉?”
沈氏頷首,“那天的事, 是我做得不妥。”
“這話我就不明白了。”攸桐瞧她言語含糊, 笑容也冷淡起來,“伯母身份貴重, 不肯與我同乘, 也是常情。哪來不妥之處?還是說, 這裡麵還有旁的事,令伯母心中不安,才特地過來?攸桐愚鈍,無端不敢受這東西,還請伯母說明白。”
這便是不肯糊弄、留她體麵了,沈氏神情一僵。
攸桐也懶得虛與委蛇,丟下茶杯,目光漸而鋒銳。
“當日挑事的地痞都已落網,也都招了些內情。據他們招供,是伯母指使身邊的人找他,謀害於我。這事兒著實聳人聽聞,我起初還不敢信,畢竟以節度使夫人之尊,找市井無賴的地痞,謀害自家人,這事兒實在下作卑劣,為人不齒。如今伯母既來了,我倒想冒犯長輩多問一句,這事是否屬實?”
話音落處,眼眸鋒利,直直盯到沈氏臉上。
沈氏未料她竟會如此直接,臉上登時青白交加。
下作卑劣四個字,如火炭烙在臉上,叫人臉頰滾燙。
她對著攸桐的目光,分明瞧見其中的嘲諷。
嫁進傅家這些年,沈氏因溫柔順從,會察言觀色,除了早年受過老夫人一些責備外,還沒人敢這般不敬,當著麵罵她。心裡暗怒騰起,她揪緊了袖口,想翻臉出去時,腦海裡卻騰起傅德明昨晚的盛怒威脅、冰冷目光。
魏攸桐既這般問,定是已知實情,把握十足。
她強自按捺,默念了幾遍能屈能伸,才低聲道:“是我糊塗。所以今日過來,特地賠罪。”
“果真是你?”攸桐騰地坐起身,沒打算給她留情麵,冷聲道:“攸桐自問從未得罪於你,怎麼卻要遭此橫禍?當時那些地痞生事,若不是夫君來得及時,我早就遭了毒手。更彆說,後麵還有刺客。便是那些蛇蠍心腸的毒婦,也做不出這樣齷齪下流的事,伯母——你可是有誥命的節度使夫人。做這種齷齪事,謀害自家人,就不怕愧對傅家祖宗?”
“千錯萬錯,都是我一時糊塗。”沈氏咬牙低聲,臉上漲得通紅。
“你一時糊塗,我卻險些丟了性命。”攸桐冷笑了聲,彆過臉去,沒理她。
這態度著實鋒銳,不給人半點台階,沈氏被她當麵唾罵,臉上掛不住,沉聲道:“事已至此,該罰的我會去領。攸桐,你也彆太過分,做人留一線,日後好想見。傅家就這麼點地方,往後總要朝夕見麵。我終歸是長輩,縱有錯,也該家規處置,你這言辭未免過分。”
“原來是仗著長輩的身份,有恃無恐。我遭人謀害,連罵幾句主謀歹毒都不成?難道該跟伯母似的,當麵溫和親熱,背地裡再算計使壞?”見沈氏一噎,又道:“或者,伯母是在威脅?等這件事平息了,再穿小鞋給我。”
這話著實戳中了沈氏心中所想——今時今日,她謀劃不周,隻能認栽。但來日方長,魏氏千裡遠嫁,都在這內宅裡過日子,能使絆子的地方太多了。
沈氏索性撕開臉皮,沉聲道:“見好就收,這道理你該明白。”
這道理攸桐當然明白。
若她須留在傅家,或者還跟從前似的孤苦無依,如履薄冰,確實不該得罪沈氏。畢竟,憑著節度使夫人的身份,往後沈氏若想給她使壞,多的是辦法。
但是到這地步,梁子已經結了,她退讓半步、留足顏麵,沈氏就會待她好?
不可能的事!
就沈氏這性情,雖不到睚眥必報的地步,今日栽的跟頭,往後也會找補回來。
倒不如以攻為守,叫她心生忌憚,還能安穩些。
遂冷笑了聲,道:“伯母有手段打壓我,我也未必沒有自保的本事,到時候會不會又搬石砸腳,還不好說。用卑劣手段勾結外賊,對付自家人,這本就是十惡不赦的事。伯母今日既然過來,想必是伯父的意思,讓你給晚輩賠罪認錯,可見他的決心。我在府裡沒仇家,往後但凡栽跟頭,都會先往伯母頭上查。你猜,伯父更看重府裡的安穩,還是伯母的顏麵?”
傅德明更看重哪個?
換做從前,沈氏或許還會妄想丈夫維護她的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