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這兩日急得跟熱鍋螞蟻似的。
當初肆意汙蔑魏攸桐時, 徐太師其實有過殺人滅口、不留把柄的念頭,免得留下後患。但皇城之中、天子腳下, 殺個尋常百姓都未必能瞞得過京兆衙門那些捕頭的眼睛,何況散播謠言的皆是三教九流裡有頗有點神通的人物, 更不好動手。若惹急了對方, 狗急跳牆、翻臉無情, 抖出什麼來, 反會給徐家惹一身騷。
而那時許朝宗放任不管已是極限, 更不可能出手滅口。
思來想去,徐太師也隻能花費重金封口, 許了些好處。
那之後的數月間,徐太師始終繃著精神, 命管事盯緊那幾個人。
好在對方口緊, 沒泄露半點風聲, 而魏家顯然自知勢弱,並沒追究, 隻籌備了嫁妝, 將女兒嫁往齊州。再後來, 攸桐和傅煜回京,借著傅家的勢力, 逼徐淑以王妃之尊親自承認, 說當時那些儘是謠言, 洗清魏家名聲, 得逞後揚長而去。
徐太師以為, 這事至此,便算了結告終。
畢竟魏家借的是傅煜的事,而傅煜既有意親近許朝宗,想必不會為這點事撕破臉。
待傅煜離京後,徐太師便將這事拋之腦後——京城內外,每日的事成百上千件,有英王虎視眈眈地盯著他,花招層出、奸計不窮,要緊事兒一件件壓過來,著實顧不上那點陳芝麻爛穀子的事。
誰知道如今,那魏家忽然無事生非,翻出了舊日的恩怨?
且證據周全、出手迅速,不等徐家應對,這事兒便成了板上釘釘。
徐太師得知此事敗露,又恨當初不該疏忽、叫魏家摸出端倪,又怕此事張揚出去,鬨得旁人來笑話。又急又恨,一口氣沒喘穩,便病倒在了榻上。再往後滿城議論,皆罵徐太師人麵獸心、欺世盜名,種種消息傳來,就跟刀紮在心上。
這事來得突然,徐家無從阻攔,便竭力使人辟謠,卻是杯水車薪,毫無用處。
更可恨的是,禦史中有位跟徐太師不對付的,借此上書彈劾。那人當官的本事不怎樣,文采卻十分了得,且牙尖嘴利、慣會譏嘲,那奏書寫得文采飛揚,用詞貼切而不晦澀,排比鋪陳,引經據典,將徐太師狠狠彈劾嘲諷了一通。
這奏書泄露出來,因其文采辭藻,頗得書生文人的吹捧。
如此一來,不止市井中的百姓閒時磨牙議論,連書生小吏都暗自調侃起徐家來。
隨後,便有人翻出徐太師功成名就前的舊事,說他當日拋棄發妻、攀附權貴,雖熟讀經史、滿腹經綸,實則氣量狹小、忘恩負義,踩著同窗好友上位,跟孫女的手段如出一轍。這些話是真是假,無從辯解,但徐太師如今的夫人並非原配,卻是許多人知道的,這便也成為趣談,流傳在茶肆酒坊之間。
徐太師掙紮了兩日,病勢稍見好轉,得知此事,一口氣沒上來,再度栽倒在榻上。
……
同樣的風言風語傳到睿王府,徐淑險些氣炸了肺。
想派人去鎮壓傳謠者,但議論如沸,嘴長在彆人身上,她如何堵得住悠悠眾口?徐家的臉麵被人撕破,扔在地上踩著嘲諷,她臉上無光不說,還被幾位側妃夾槍帶棒地嘲諷了幾句。氣怒之下,去尋許朝宗,想請他出手扼住謠言,哪料許朝宗眼皮微抬,說出來的話將她氣得半死——
“當日我就曾勸你們彆造口孽,你偏要汙蔑造謠,險些逼死攸桐。如今隻是翻出事實,是非對錯自有公論,我如何阻攔?”
這便是不打算管的意思了。
徐淑氣得無話可說,急怒之下,眼淚便掉了出來。
當初魏攸桐投水自儘,是徐家拿來嘲諷的笑柄,也是許朝宗埋在心頭的一根刺。她嫁入睿王府後,夫妻間縱能和氣相處,許朝宗待她,卻全無從前待魏攸桐的親密無間——他為政事而娶她,夫妻間能談的也僅政事而已,不關私情。
徐淑噎了半晌,才咬牙道:“殿下是記恨舊日的事?”
“我心裡是看重她的,你最明白。”許朝宗拂袖而起,麵容溫雅端貴,卻沒半點溫柔笑意,隻斜睨著她道:“當初我堵不住旁人的嘴,如今也無能為力。”
這態度激怒了徐淑,“祖父的名聲壞了,對殿下難道就有益處嗎!”
“鬨到這地步,你以為徐家的名聲能挽回?”許朝宗正在奪嫡的生死關頭,碰見這種事,無異於後院起火,心中惱怒,聲音陡然拔高,怒道:“若不是當日造孽仗勢欺人,對攸桐趕儘殺絕,哪會有今日的事!就算是父皇,碰到這情形,也沒法顛倒黑白,叫天下人轉過頭來維護太師!當務之急不是虛名,而在宮廷!”
他甚少發怒,難得厲聲斥責,顯然是含怒已久。
徐淑愣愣地看著他,半晌才回過味來。
當日許朝宗強忍著放任徐家,是因他孤身勢弱、有求於太師,不願為兒女私情壞了大計。但徐家肆意踩踏他昔日的心上人,他焉能不介意?而今睿王府和徐家已是一家人,唇齒相依,他為主、徐家為臣,自不會再如從前般退讓縱容。
她強抑住心緒,道:“殿下坐視不理,妾身也沒法子。但祖父為殿下費心勞力,一片忠心,難道殿下也不顧念舊情嗎?”
許朝宗偏過頭,強自按捺。
哪能真的坐視不理?
熙平帝沉屙在榻,沒準哪天便要召近臣入宮托付後事,這般場合,徐太師豈能缺席?
許朝宗想著遲遲不肯決斷的父皇,想著徐太師的種種行徑,隻覺頭疼,強忍怒氣,往徐太師府上去探望勸說。夫妻倆到了那邊,徐太師正仰躺在榻上喝藥,原本精神矍鑠、地位尊崇的太師,這會兒頭發散亂、花白交雜,臉上失了血色不說,眼神都黯然無光。
見許朝宗進來,他無顏麵對似的扭過頭去,隻說此生清名毀於一旦,再沒臉見人。
許朝宗費了許多口舌勸說,到後來,徐淑幾乎跪地懇求了,徐太師才忙浮起來,說既是睿王殿下和王妃執意,他便拚著這張老臉,也要養好病,儘早入宮麵聖,免得先前的籌謀功虧一簣。
徐家眾人見狀大喜,補藥流水似的送到跟前,總算將身體勉強撐起來。
這日清晨,徐太師精神頭好轉,在府邸龜縮數日後,總算強撐著病體出門。
他這兒馬車才動,府外的角落裡,暗藏了數日的眼線便悄然溜走,遞出消息。
……
進了臘月,天氣嚴寒,雖沒到滴水成冰的地步,早晚出門也能嗬氣成霜。這日天氣陰沉,濃雲扯絮似的堆在天上,風吹過去,像冰刀剮在臉上,刻骨生寒。
徐太師上了年紀,又是病體,馬車底下帶著炭爐,身上裹了厚厚的大氅。
馬車離了府邸,漸漸駛上鬨市,徐太師靠在錦墊上,睡意昏沉。猛然聽哢嚓一聲,隨著馬的嘶鳴聲,車身狠狠一晃,差點晃得他往前栽倒。還沒鬨明白怎麼回事,便聽外頭有人大聲嗬斥道:“怎麼趕車呢,沒長眼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