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質問(1 / 2)

這封信經由宮人之手,交予含涼殿的護衛, 而後迅速遞到了傅煜的手上。

彼時傅煜端坐於衙署中, 正與傅德明和幾位朝臣一道商議政事——皇宮內外的戍衛儘數握在傅家軍將手裡, 在許朝宗現身後,擬個由他暫攝朝政的旨意, 並非難事。將杜鶴遞來的信展開掃了眼,傅煜眸色稍沉, 卻也沒多說,隻頷首示意他退下。

待事情商議完了,才起身出了衙署, 直奔丹桂園。

昨夜北風怒號,下了整夜的雪砧子, 積了寸許。今晨濃雲蔽日, 風涼嗖嗖的直往脖頸裡灌,丹桂園裡銀裝素裹, 除了甬道門庭被仆婦掃得乾淨外, 花木山石皆掩在積雪下,地上留著幾道淺淺的貓爪印。

攸桐居住的吟風閣裡,此刻滿室融融。

入冬之後, 玉簪便張羅著換上厚簾, 拿出炭盆,昨晚風吹得緊,早早就點了銀炭,熏得屋裡暖融融的。銀刀破開新橙, 甘甜的果肉切得整齊,攸桐取了一塊咬著,翻看齊州送來的賬本。

忽聽門口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抬頭便見傅煜冠服嚴整,走了進來。

攸桐詫然,擱下筆,道:“還沒到晌午呢,回來這麼早?”

“有點事,你看這個。”傅煜瞧見盤中香橙,取了一塊,將那封信遞給她。

素白的宣紙,折成巴掌大小,並未封漆。

攸桐拆開,看到那熟悉的筆跡,先是一愣,待將內容讀完,眉頭不由得蹙起來,“他若是想通了,與你商議便是。平白無故地見我做什麼?”嘀咕完了,隨手丟開那信,“殿裡侍衛怎麼說呢?”

“許朝宗近來精神恍惚,意誌消沉了許多。”傅煜靠在案上,抬手幫她撫平眉心,“你若肯見,我便待你去會會。若不肯,再困他兩三個月也無妨。”

話雖這麼說,這事兒拖下去,終歸不是個辦法。

京城內外群臣大多歸服,傅家如今統攝朝政,就隻差那最後一步。

若宮裡能有個交代,是最好的。

攸桐遲疑了下,笑覷傅煜,“夫君若不介意,我去一趟何妨?”

傅煜挑眉,“垂死之人,不值得介意。”

“那便走吧。順道瞧瞧今日的初雪。”

……

深雪覆蓋之下,皇宮裡格外清淨。

含涼殿離處置政務的南衙和前朝三殿頗遠,攸桐跟著傅煜從左銀光門進去,走了許久才到。周遭殿宇已然空置,數十名侍衛將這座宮殿圍得水泄不通,進出的宮人飲食皆需盤查,幾與牢獄無異。

許朝宗獨自站在中庭,半舊的衣裳,對著牆外一樹棠棣出神。

聽見門扇的動靜,他轉過頭,在看到來人麵容的一瞬,身軀微顫。

風姿從容、氣度沉靜的少婦,穿著裁剪精致的綾羅衣裳,外頭罩了件蜜蠟折花的披風,拿金線繡了花紋,哪怕在陰沉天氣裡亦光彩奪目。雲鬢如鴉,高高堆起,一支朝鳳銜珠的金釵嵌在髻旁,襯得她神采奕奕。

她的容貌似乎沒怎麼變,杏眼流波,黛眉如遠山,臉頰姣白柔膩,仍如舊時。

那身氣度卻跟記憶裡截然不同了,年少時的嬌憨天真、肆意驕矜收斂,代之以高華端麗。目光清澈乾淨,靈動似春水清泉,卻也添了沉著,緩步而來時環佩輕搖,藏著為□□室、一府主母的柔韌貴重。假以時日,等傅煜謀得皇位,她便能入主中宮。

如同當年皇爺爺期盼的那樣,鳳棲梧桐。

隻可惜,那株梧桐不是他許朝宗的,而是冠以傅姓。

這念頭騰起時,許朝宗覺得酸澀難忍,心室驟然劇痛。

積鬱消瘦的身體晃了晃,他才澀然開口,“還以為,你不肯見我了。”

“皇上見召,豈能不應命。”攸桐淡聲,走至中庭,朝他屈膝行禮。

這自然不是麵君該有的禮儀,但許朝宗如今的處境與階下囚無異,連宮人的冷眼都受過,遑論其他,便隻勉強一笑。前塵舊事呼嘯而過,站在年幼時曾一道嬉戲的宮殿,早已物是人非,他伸手,撚了滿把冰冷的積雪,腦海裡一半是眼前的端麗美人,一半是昨晚的遙遠夢境。

“我記得,你四歲的時候,曾在這兒摔過。”

見攸桐沒做聲,自顧自續道:“那時候皇爺爺還在,咱們從太液池的宴席上溜出來,到這兒找母妃。這殿外原本有棵棗樹,你那時候愛吃,每回都是我爬上去摘給你,底下一群人圍著,生怕咱們摔壞……”

他沉浸在過往,緬懷一般,提了許多瑣碎的事。

末了,才自嘲般道:“我原本以為,奪到皇位便能得遂心願,往後君臨天下,重整朝堂氣象,能過得滿足快活。如今回頭再瞧,這輩子最高興的日子,竟都是那時候——皇長兄還在世,我身邊有你。可惜,路走到這裡,再也回不去了。”

疲憊的一聲歎息,他微微俯身,連月困頓之下,已然沒了昔日初登帝位的意氣風發。

攸桐站在兩步開外,聲音不悲不喜,“這條路,是皇上選的。”

“是我選的。舍棄了你,舍棄了王妃和太師,舍棄了良心,到最後卻仍敗在傅煜手裡。這皇宮、這京城、這天下,遲早要落到他手裡。為從前的事,你恨我,我早就知道。今日過來,是為傅煜做說客吧?”

攸桐端然而立,並未閃避他的目光,卻也不露半點鋒芒。

“說客不敢當。這原本是皇上的東西,讓與不讓,皆由皇上定奪,我無權置喙。不過如今的情勢,皇上比臣婦看得明白,百姓受苦已久,須有人力挽狂瀾,重整吏治,令朝政清明、天下安定。皇上若能看得開,願意放手,朝堂不起風波,外麵不起戰事,於百姓而言,是好事。”

許朝宗哂笑了下,“想重整吏治的,可不止他傅煜。我從前也曾為此耗儘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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