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六月裡爭相勤王, 卻被傅家截胡後, 魏建這半年過得很是氣悶。
先前兩回惡戰,先是在長武關折損周渭和李盛兩員大將, 又在京城外慘敗於傅煜父子之手, 得力老將死了兩位, 重傷兩位, 原本孔武的臂膀, 立時便斷了一半。
這數月間徐夔雄兵據守京城, 傅煜騰出手收整朝政時, 魏建試過反撲, 卻都敗了。
——傅家精兵強將,麾下猛將如雲,在拿下京城後, 迅速收編原本的守軍, 兵力頓壯, 那千名驍勇的鐵騎來去如電,更是令人膽寒, 如虎豹般在臨近魏家勢力的一帶巡邏。這般防線, 本就不易攻破, 更彆說旁邊還有個虎視眈眈的趙延之。
當日魏天澤領兵折回,雖收回了被奪的城池, 卻因人手有限, 沒能將對方斬儘殺絕。
傅暲出身將門, 雖不及魏天澤那般天資出眾, 卻也是傅德明兄弟親手栽培,並不遜色多少。朱勳是傅煜特地冒險尋來的猛將,縱無魏天澤的謀略心機,卻是領兵衝殺的好手,更彆說趙延之一身鐵骨,鎮守涇州許多年,極難對付。
三人雖被魏天澤驅出定軍的地盤,卻都毫發無損,每回魏建欲興兵討伐傅煜時,便伺機出擊,攪得魏建不勝其擾。
這般僵持拉鋸,小半年過去,魏建的軍隊仍沒能靠近京城半步。
一怒之下,索性稱帝。
比起傅煜在京城登基的聲勢浩大,魏建這是扯虎皮做大旗,自立的皇帝。
但在定軍周遭,此舉一出,仍鬨出了不小的動靜。
百姓如何姑且不論,單單魏府之中,就比從前熱鬨了許多。
——為稱帝得有模有樣,魏建不止拿麾下官員草草建了個小朝廷,還打算冊立東宮。
魏從恭是嫡長子,被魏建器重栽培了許多年,原本是太子的不二人選。但去歲長武關一役,他慘敗於傅煜手中,至今都沒能立個功勞挽回。而兩次戰事過去,原本擁護他的老將折損了數位,也令他勢力銳減。
相較之下,魏天澤擊退趙延之、收複城池,在先前的敗仗襯托下,名聲大噪。且他背後有薑邵這位嶽丈做靠山,實力頗強。
為長遠計,論能耐手段,當以他為東宮。
魏建卻始終猶豫不決。
——十餘年的分離,魏天澤在他心裡,是隨手安插的棋子,是傅家幫著打磨出來的鋒銳利劍,卻並沒多少父子情分。且魏天澤雖是他的種,許多主張卻與他迥異,像一根刺似的戳在他心裡,怎麼想都不舒服。
魏從恭看準這點,懷揣攘外必先安內的打算,使勁吹風。
這晚魏建召諸子議事,提起囂張得逞的傅煜,魏從恭便暗恨道:“當日天澤在齊州時,若能除掉此人,怎會有今日之事。”
“是啊,那時傅家沒起疑心,這事理應不難。”魏從修附和。
——在魏天澤從天而降,奪走與薑家的婚事後,他便迅速投到了魏從恭麾下。
魏建想起這茬,也是暗惱,瞅了魏天澤一眼,埋怨道:“當時我曾數次授意,讓你伺機除掉他。沙場上刀槍無眼,他就算死了,傅家也懷疑不到你頭上。你就是不聽,偏要把他救回去!”
“還有傅德清那次,追到韃靼腹地,若不是你,他也未必能活著回去。沒了他,這回咱們勤王時,也不至於被傅煜搶先。”
魏從恭補充。
原本就明爭暗鬥的氛圍,在此時變得愈發僵硬。
魏天澤即便竭力忍耐,麵上卻仍籠了寒色,冷聲道:“戰場上並肩殺敵,我怎能背後插刀。傅德請深入敵腹是為斬除邊患,為百姓冒死拚命。他若死了,東丹聞訊南下,隻會令邊防動搖。”
“所以你就救他,來咱們添麻煩?”魏從恭冷笑了聲。
魏天澤沒理他,隻看向魏建。
幾乎是意料之中的,魏建冷哼了聲,“不分輕重,不明白大局。傅煜和傅德清隻消有一人死了,咱們也不至於吃那大虧。我苦心安排你去齊州,叮囑那麼多次,到頭來,非但沒除掉勁敵,連離間傅家的事,都沒辦成!”
——數年苦心毀於一旦,還折損了他許多眼線,魏天澤當日灰溜溜逃回來時,魏建可沒少暗怒。隻是看中他一身的本事,覺得能為己所用,才揭過不提。如今吃了傅家的大虧,再說起舊事,那埋怨暗恨便難以掩藏。
他既開口,魏從恭半開玩笑地道:“莫非是惦記跟傅家的那點交情,忘了生恩?”
“大哥慎言!”魏天澤橫眉。
魏從恭有點顧忌,沒再多說,隻嗤笑了下,架完秧子撥完火,仿若無事地喝茶。
魏建息事寧人般拍了拍魏天澤的肩,卻仍責備道:“傅家教你的本事有用,但那些愚蠢的念頭,早該扔了。你是我的兒子,彆總跟我犟。”
說罷,便商議起了小朝廷官員的事。
燭火明照,那兩位是魏建親手教出來的兒子,很會投其所好。
魏天澤站在旁邊冷眼看著,神情幾番變幻,終是心煩氣躁,抱了抱拳,隻說還有件事沒辦妥,辭彆魏建,自回住處。
……
遂州月明,冬夜裡濕冷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