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梨花街到傅家府邸, 要走的路不算太遠。
魏夫人甄氏早幾日便趕到了齊州,跟攸桐住在一處,幫著女兒打點, 從嫁衣鳳冠到出閣之日的儀程,乃至攸桐備的嫁妝,都挨個過目, 免得有疏漏。一圈看罷,見攸桐做得比她想的還周全細致,才算放了心。
出閣前夜,母女倆臨睡前夜談時, 又特地叮囑了一番。
說上回成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有許多不得已之處, 攸桐既決意和離,她和魏思道也無從插手。如今攸桐能隨心挑選夫君, 既還是嫁給傅煜,便須收了任性,往後照顧夫君、侍候長輩、和睦妯娌, 該有個高門少夫人的樣子,再不可跟從前似的胡鬨。
攸桐挨個應了, 瞧著甄氏比她這正經出閣的人還緊張,又撒嬌玩笑了幾句。
臨睡時,夜已頗深。
次日清晨起來,便忙著梳妝打扮,許婆婆和甄氏坐鎮, 春草、煙波和杜雙溪都沒去涮肉坊,留在院裡陪她,加上喜娘等人,幾乎擠了滿屋。寒冬將儘,春光初生,整齊潔淨的院裡張燈結彩,喜紅的綢緞纏滿梁柱,庭院裡一樹臘梅吐了黃蕊,更添幾分春意。
嫁衣、鳳冠皆已齊備,攸桐翻過年便是十七,身段長開,比從前更添嫋娜韻致。
喜娘是個生得頗福氣的婦人,伺候過齊州許多高門貴戶的新娘,很有眼色。見甄氏隱有不舍之意,攸桐神情從容和緩,不時挑些高興的事來說,猜得她心思,也變著法兒寬慰甄氏,直說攸桐命格高貴有福氣,嫁的夫君是滿永寧最出挑的男人,往後定有享不儘的福。
梳頭時,說滿頭青絲柔滑如黑緞,化妝時,便說眉目姣好天生麗質,幫著穿衣時,又說身段出挑,盈盈有致,從頭發絲兒到腳趾尖兒,狠狠誇了一通。末了笑眯眯誇讚甄氏,說做母親的是個有德有貌,才會養出這版容貌出眾、氣度雍容的美人兒。
都說自古美人配名將,攸桐嫁了傅煜,是天造地設,佳偶天成。
往後夫妻和睦、感情融洽,定能過得和順美滿。
甄氏即便知她是恭維,聽著她喜氣的話語,也不好露出眼淚來。
便強自打起精神,待傅煜來迎親時,高高興興地送攸桐出門。直待花轎在喧囂鼓樂的簇擁下走遠,馬背上傅煜那喜紅挺拔的身影拐過街角,才扶著門框,欣慰落淚。
……
齊州城裡,已很久沒這麼熱鬨了。
上回傅瀾音嫁予秦韜玉時,因兩家都是齊州高門,婚事辦得也頗為隆重,送聘禮、抬嫁妝時,也曾引得百姓爭相圍觀。如今臨近除夕,各處忙著買爆竹、糊燈籠、添年貨,街上本就熱鬨,聽聞傅煜娶妻,豈能不好奇?
聘禮嫁妝還在其次,就迎親的隊伍,便是十數年都難碰見的。
——花轎精致而喜慶,四角流蘇高懸,帷上繡著丹鳳朝陽,轎身雕鏤百子圖和富貴花卉,朱漆燙金,精美華麗,背後鼓樂笙簫,隊伍裝束簇新奪目。而在迎親的隊伍前後,則是傅家護院的衛兵,盔甲齊整、精神抖擻,因是軍旅硬漢裡選拔.出來的,昂首走在街上,鶴立雞群似的,比王府的依仗還要惹眼。
而傅煜騎了黑影,穿著喜慶吉服,劍眉朗目,鳳儀峻整。
是令敵軍聞風喪膽的鐵腕戰神,也是齊州百姓敬重畏懼的守護之神。
沿路皆是聞訊特地來看的百姓,為傅煜的風姿折服之餘,難免看向那頂花轎。
那裡麵坐著的女人,該是何等天姿國色、氣度出眾,才能得這男人的青睞?
滿城皆知傅將軍迎娶嬌妻,此刻的傅家,也是賓客盈門,喧囂熱鬨。
前年娶親時,因傅煜沒當回事,便是內宅籌備,賀客除了常往來的男客女眷外,便隻永寧帳下頗要緊的官員,至於旁的,傅煜並未知會。這回雖是再婚,傅煜卻沒打算含糊,因心裡為娶妻而高興,除了女眷操辦外,還特地知會了昔日曾並肩征戰的將士。
這些人跟著傅煜出生入死,聽說要喝傅將軍的喜酒,豈不快活?
傅家軍中雖綱紀嚴明,拋開上峰下屬的身份,卻也是同生共死的袍澤兄弟。
除了杜鶴仍須恪儘職守地負責周遭安危秩序外,旁的相熟將士,但凡沒要事在身的,這一日皆來道賀。男人們難得碰見喜事聚到一處,又都是粗豪直率的漢子,平素嚴守軍規不敢碰酒,而今能敞開肚量,在傅德清的含笑招呼下,已然開了酒壇,早早地喝酒熱鬨起來。
待新娘迎來,整個傅家酒香四溢、紅燈綢緞,漢子們粗豪的笑聲傳出來,跟從前迥異。
攸桐在轎中聽見,不自覺牽出笑意。
花轎在府門前停穩,無需喜娘動手,傅煜親自扶著她下來,兩人攜手進了府,拜堂成親。
傅德清端坐在上,滿麵笑意,周遭賀客不敢招惹傅煜,軍中漢子卻連連起哄喝彩,聽得攸桐心肝兒亂顫,生怕這群人高興得過頭,跑來鬨洞房。
還是傅煜一聲清咳,眼風甩過去,才鎮住那群鐵漢。
過後入洞房,因田氏早逝,便是長嫂韓氏帶著親近的女眷過去,行撒帳之禮。
新房仍在南樓,原先陳設的桌椅幾案沒挪動分毫,還按著攸桐的喜好,添了許多。周姑帶著滿院的仆婦丫鬟侯在門口,待新娘來了,便親自捧上物色彩果。
新房內龍鳳燭高燃,床榻裡煥然一新,掛了喜紅錦帳,擺著魚水合歡的錦被。
新人夫妻對拜坐床,新娘的麵容藏在蓋頭下,那身嫁衣卻貼合著身段,勾勒出曼妙的肩、窈窕的腰,雍容華貴。旁邊傅煜身材魁偉、風姿英武,玉冠之下,素來冷清威儀的眼睛難得的帶著笑,一隻手偷偷伸過去,借著寬大的衣袖遮蓋,牢牢握住妻子的手。
女眷們笑著誇讚,拋灑彩果。
周姑在南樓待了數年,見過上回成婚時的冷清,目睹了夫妻倆從疏離到親近又和離的點滴,冷清傷感地守了一年半,終於又盼回了少夫人,豈不高興?相似的新房,截然不同的氛圍,再想起從前種種,竟是恍如隔世。
她笑著笑著,眼眶便濕潤起來,背過旁人,偷偷擦乾。
等傅煜當眾揭了蓋頭,女眷連聲誇讚後離去,傅煜也外出陪客,南樓才算得來片刻清淨。
周姑平複了心緒,去小廚房取了食盒,帶丫鬟仆婦進去,恭敬行禮。
“拜見少夫人!”齊刷刷的聲音,暌違已久。
攸桐摘下鳳冠抬眸,正對上周姑的眼睛。
熟悉而帶幾分慈愛的目光,瞬時勾起舊時記憶,她笑而起身,過去扶著周姑,道:“快請起來。”目光環視一圈,丫鬟仆婦都是先前伺候過她的,雖不像周姑般眼圈微微泛紅,卻都帶著或深或淺的笑。
便聽周姑道:“聽說少夫人要回來,我趕著將小廚房收拾起來了,這裡頭是些糕點湯水,比不上夏嫂的手藝,好歹能墊墊肚子。”說著,便將食盒擱到桌上,揭開蓋子,裡頭是幾樣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