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負(1 / 2)

晨風清寒, 原本有禁軍把守、巍峨莊重的皇宮,此刻卻是滿地狼藉。

高聳的城牆下, 丹鳳門堂皇敞開,兩旁的偏門亦然,旁邊躺著被誅殺的守軍和亂軍, 細雨浸透衣衫,彙積流向護城河的雨水染成了淡紅色, 周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皇家威儀被踏碎, 種種規矩在此刻蕩然無存,傅煜徑直策馬馳入丹鳳門中,雨水從鬢角流下,洗去濺在臉上的血滴, 眉目鋒銳而冷肅。

穿過含元殿和南衙各處, 宣政殿前同樣血跡遍地、刀劍淩亂。

攻入皇城的亂軍在聽到外麵的喊殺聲時,如潮水般湧出去,隻剩死傷之人趴在血水裡,地上掉了許多不知從哪座宮殿搜刮出來的珍珠美玉。

宮女內監顯然已遭洗劫,放眼四顧,不見蹤影。

傅煜掃了眼空蕩死靜的宣政殿,從側麵繞過,直到麟德殿前, 才看到渾身是血的鄭彪。

亂軍逃走大半,隻剩鄭彪和最親信的數十人死守在此。

殿前侍衛橫七豎八,血水從丹陛流下, 殿前的玉階上,是殺紅了眼的亂軍。

傅煜翻身下馬,黑色盔甲冷硬,如巨鷹般撲過去,劍鋒落下時,執刀攔在最前麵的土匪應聲倒地。

才經過惡戰的鄭彪赤紅著眼睛,臉上殘餘狂喜的神情,揮刀便往傅煜砍過來。

從土匪窩殺出重圍,帶著兄弟們大敗官軍,所向披靡,此人雖乏謀略,卻悍勇威猛。四十來歲的壯年漢子,過人的身高、結實的臂膀,大刀掄過來時虎虎生風,直取脖頸。單論身手,倒不比徐夔身邊的猛將遜色。

可惜,有勇無謀。

傅煜眉目分毫不動,側身避過冷厲刀刃,劍鋒過處,卸下他執刀的臂膀。

“皇上呢?”

“哈!哈哈!”鄭彪放聲大笑,劇痛之下神情卻扭曲得可怕,“老子占了皇宮,老子就是皇帝!那狗昏君養了一群廢物,他算個屁的皇帝!”笑到末尾,扛不住斷臂之痛,聲音近乎嘶啞。

傅煜沒理他,任由護衛收拾殘兵,徑直抬步入殿。

麟德殿裡被翻得亂七八糟,金玉陳設打翻在地,滿桌的奏折文書更是散亂不堪,找遍內外,卻沒有許朝宗的影子。穿過偏殿的後門,再往後找,依然不見那人蹤影。隨他同來的護衛粗略找了一圈,亦毫無收獲。

傅煜眉頭緊擰,撮唇低哨,招來潛入皇宮的暗線,誰知他們也不見蹤影。

——發出勤王令時,許朝宗仍在麟德殿裡,之後也不曾出宮,日夜不寐地在殿裡枯等苦熬,連宮人送去的飯食都原樣送回。彼時京城未破、禁軍尚在,奉命行事的暗線沒打草驚蛇,隻遠遠盯著動靜。誰知昨晚鄭彪殺進城時,寸步沒出麟德殿的許朝宗卻忽然沒了蹤影。等鄭彪殺進皇宮,一群人掘地三尺,仍沒看到許朝宗的身影。

傅煜聞言詫然擰眉,卻沒多說,隻叫人留意搜尋。

旋即出了皇宮,去與杜鶴會和。

隻要許朝宗不是逃到了魏建那老賊手裡,回頭跟魏建合力來給他添麻煩,其他的事不足為懼。眼下最要緊的,是迅速控製京城防衛,收編京畿守軍裡的散兵遊勇,而後將魏建趕回老巢。屆時,哪怕許朝宗安然現身,又能如何?

攻破京城、血洗皇宮的是鄭彪,許朝宗不得民心,招致叛亂禍害京城,人所共知。

剩下的,不過是死在誰手裡而已。

……

從黎明到晌午,傅煜騎著黑影,將京城九門儘數巡邏了一遍。

亂軍如潮水褪去,那些不甘心、仍四處跳竄的,儘數被徐夔包抄,其他跟著造反混口飯吃的,死裡逃生保住小命,往後隻消彆被擅動,未必能翻起風浪。待局勢初定後,傅煜便將大事托付給傅德明和杜鶴,留了徐夔鎮守京畿,而後迅速領兵增援傅德清。

原本各自雄心勃勃,如今卻是士氣殊異。

傅家搶先一步占了京城,將亂兵驅逐殆儘,兵將大多都明白這背後的含義,士氣高昂。相形之下,魏建被傅德清纏了半天,貽誤了先機,眼睜睜瞧著京城皇宮就在百裡外唾手可得,卻落入傅家囊中,豈不憤怒?

憤怒之下便生急躁,而領兵打仗,最忌的卻是因焦躁而輕率行事。

沒了魏天澤這位熟知傅家內情的驍將,魏建那點僅存的優勢也消失殆儘。更彆說,論將帥之謀略、兵士之勇猛、軍紀之嚴明,魏建皆比操練嚴整的傅家略遜一籌。兩處交戰,高下立現。

在折損三員老將,陣腳被傅煜的鐵騎衝殺得鬆動後退,再無衝殺的高昂士氣時,魏建不得不承認,這場仗他必輸無疑。若再糾纏下去,非但入住京城的美夢落空,就連這些兵將恐怕都要栽在乘勝猛攻的傅家父子手裡。

既然打不過,就隻能跑。

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怕什麼!

次日傍晚,端陽節的黃昏,魏建在經曆極度不甘心的掙紮後,下令撤軍。

京城內雖殘留亂兵遊勇,局勢卻稍稍安定。

薑夔與傅煜率領的三萬大軍鎮守在城外,原本負責戍衛齊州的一批精銳也適時趕來,戍衛在皇宮周遭。傅煜那千餘鐵騎折損了近兩百人,撫恤重獎之餘,剩下的八百餘人分為十數隊,巡查周遭防備,震懾宵小。

傅德清怕邊塞出亂子,在擊退魏建的當日,便帶數名隨從,趕回齊州。

剩下傅煜和傅德明留在京城,一掌文事,一執武事,以雄兵悍將,震懾把持京城。

隻是許朝宗尚未現身,傅煜沒找到他屍首,自然沒法說皇帝已遭亂軍殺害,免得那位突然冒出來,平白添亂。這數日間,傅煜除卻執掌京師、安撫宮廷外,派了許多人搜尋許朝宗的去除,將幾位後妃的府邸搜遍,連早就傾塌的徐家都搜過,卻毫無所獲。

直到五月初九日的晌午,許朝宗自己送上門來。

……

當杜鶴來報,說許朝宗出現栽了朱雀長街時,傅煜正坐在南衙,聽徐夔稟報軍情。

——打鐵要趁熱,奪權也須把握時機,鄭彪一場暴亂,攪亂了京城以南原本的軍政格局,傅家扛著勇猛勤王、驅逐亂兵的名聲,雖沒找到皇帝,借著皇帝的名義做些手腳安排人手,卻是不難。

剛理出的頭緒,在聽見惠安帝三個字時,驟然停頓。

傅煜端坐在案後,遽然抬眉,“他出現了?”

“就在剛才,從燕國公府出來的。”杜鶴拱手,麵上有汗顏之態,“屬下搜遍了可能藏匿他的許多地方,卻沒想到,會是在燕國公府。如今燕國公陪他同行,既公然露麵,便須迎回宮中了。”

傅煜眉目稍頓,旋即擺手,“不關你事。”

燕國公年已六十,雖有個爵位,在京城裡卻幾乎沒半點風頭。那爵位也是先前皇帝因姻親而賞的,並無傍身之功。老國公爺不在朝堂,與世無爭,早年生的兩個兒子都因變故死了,落到如今後繼無人的地步,就等國公爺歸了西,爵位淹於塵埃。

誰能想到,這位平素悶聲不響,連宴會都甚少出席,跟宮廷幾乎斷了往來的國公爺,竟會收留許朝宗?且藏匿之時,也沒留半點蛛絲馬跡。

傅煜眸色微凝,詫然之後,複歸鎮定。

“請他入宮,到宮門外,再稟報我。”說罷,垂眸沒再多言。

杜鶴會意,也不著急去迎接,任由那位萬人之上的皇帝在燕國公的陪伴下,乘著敞篷的小馬車行至宮門。

丹鳳門前的血跡尚未衝刷乾淨,城牆上殘留著刀劍劈砍的痕跡,就連那兩扇門,傅煜都沒修繕,晃悠悠地掛著。暫且駐守宮門的侍衛並不知許朝宗身份,瞧見那馬車,當即攔阻。聽燕國公說車中是皇帝,還暗含幾分嘲諷地肅然道:“這兩日來冒認身份之人極多,請這位大人稍候,待我稟報傅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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