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負(2 / 2)

說罷,門神般把守住,不許通行。

隻等裡麵遞來放行的消息,才容許朝宗進去,將白發蒼髯的燕國公留在宮門外。

馬車穿過南衙官署,在含元殿前緩緩停穩,仲夏微微刺目的陽光照在樓闕殿宇,軒昂威儀,鋪地的青磚上,卻仍有斑駁的血跡。而傅煜就站在血跡最濃之處,身姿魁偉,神情端毅,身後是甲胄嚴密、執刀巋立的護衛。

身後的宮門吱呀闔上,隔絕開外人,這宮殿前後,便隻剩傅家士兵守衛。

許朝宗穿著身尋常錦衣,臉頰卻憔悴灰敗,兩隻眼窩深陷,全無昔日的溫潤姿態。

片刻的沉默,沒人說話,唯有風拂過地麵。

許朝宗有點尷尬,但這尷尬也隻轉瞬即逝——在鄭彪一路席卷向北,兵臨京城、攻破禁宮時,他身為皇帝的威儀早已掃地。賊兵圍城,無人應援時,他亦看清了傅家和魏家的打算。他想過死守在含元殿,哪怕喪命,也算是儘力守著祖宗傳下的基業。

但許朝宗不甘心,不願就這樣落到傅家布下的圈套裡,沒半點掙紮的餘地。

於是猶豫掙紮,趁人不備換了身衣裳悄然出宮,藏在不起眼的燕國公府。

然而這也隻能保住性命而已,整整數個日夜,消息陸續遞進來,傅煜收整殘兵、接手宮禁、布防京畿,傅德明則統帥百官、各回衙署、重整朝堂。戰後慌亂的京城裡沒了皇帝,江山依舊,百姓依舊。

許朝宗若藏而不露,待風頭過後,定會被暴斃,這場苟活便沒半點意義;若想逃出京城,傅家嚴密眼線下,難比登天。

唯一能做的,就隻有現身回宮,叫人知道,他這個皇帝並沒死。

至於往後如何,許朝宗滿心茫然。

昔日身為鳳子龍孫的驕傲,在淪為亡國之君時磨得半絲不剩。以至於此刻傅煜居高臨下,沒半點跪拜的意思,許朝宗連怒氣都攢不出來。

最終,還是傅煜跨前半步,拱手道:“恭迎皇上回宮。”

語氣淡漠,並無半分恭敬。

須臾威儀、利用算計之後,如今勝負已分。

許朝宗唇角浮起嘲諷,“進殿說話吧。”

滿皇宮裡最巍峨莊重的含元殿,幾乎被賊兵劫掠一空,哪怕這幾日裡,傅煜命人收整過,仍能看到激烈交戰留下的痕跡。裡頭空蕩而安靜,金磚冰涼冷硬,禦座高高在上,扶手的龍首卻被人砍斷,原本陳設貴重的禦案上,空蕩無物。

許朝宗想走到禦座,腳步邁出去,卻沉重而遲滯。

這位子他渴慕已久,在得手之後卻成了沉重背負,如今更叫人五味雜陳。

他咬了咬牙,深吸了口氣,才步上階梯,孤家寡人地坐在上麵。

傅煜冷眼看著,等許朝宗坐穩了,才道:“這位子,皇上仍舍不得?”

“這是朕的皇位,皇爺爺留給父皇,再傳到我手裡。”許朝宗頓了下,枯瘦的手拂過彩漆,目光掃過空得有點瘮人的殿宇,“你想要,對不對?”

明知故問的事,傅煜不答。

許朝宗便嗤笑,“好幾年前,你娶攸桐的時候,就有此心對不對?後來答應剿平叛亂、鎮撫宣州、助朕登基,都在為此籌謀,打著匡扶君王的旗號,暗中收攏人心、培植羽翼。隻怪朕大意,沒及早瞧出傅家的野心,竟養虎為患!”

傅煜眉間浮起冷意,“即便瞧出來,你又能如何?”

許朝宗神情一僵,所有的怨懟言辭,也悉數被堵在喉嚨裡。

好半晌,他才站起身,“朕知道,你跟魏建,實為一丘之貉。就等鄭彪殺到京城,殺了朕,你們拿著勤王令名正言順地進京,將皇位收入囊中。朕偏不遂你願,朕要活著,死都不禪位。傅煜,你若想坐在這裡,便須弑君。弑君奪權,大逆不道,這竊國賊的罪名,休想推到彆人頭上!”

他的語氣漸而激動,蒼白憔悴的臉上浮起詭異的紅色,數個日夜輾轉難眠後,雙目近乎猩紅。

傅煜目瞬如電,將他盯了一眼,唇邊竟浮起一絲笑意。

仿佛覺得此事好笑,搖了搖頭,堂而皇之地走到禦座跟前。

縱橫沙場的猛將,端然如華嶽,仗著身高之利微微俯首。

“窮途末路,這就是皇上報複的手段?”他抬手,鐵鉗般扣住許朝宗的肩,用力一按,那位便如木偶般重新坐回龍椅之上,發出骨頭撞擊的悶響。傅煜啟唇,聲音沉穩不驚,“那你就坐著,京師禍亂,我正缺個收服人心的借口。用完再殺,未為不可。”

說罷,揚聲命杜鶴進來,派人護送皇上回內宮歇息。

……

千裡外的齊州,除了兵馬將領調動外,百姓幾乎沒受京城裡變故的影響。

隻是兵馬調動後齊州內外布防不及從前嚴密,攸桐這陣子甚少出城。

府裡後宅的事有韓氏操持,無需她插手。至於外麵,麗景街的那家京都涮肉開張時,自她而起,到兩位許管事,再到底下的夥計,誰都手生,許多事都是摸著石頭過河。如今兩位管事獨當一麵,各處食材之事摸熟,夥計們用得久了,也都一人頂倆。

三月裡分店開起來,撥半數人手過去,老手帶著新人,春草、煙波各自管一處,杜雙溪又挑著品行天分收個徒弟,輕車熟路。

除了核查賬目,要她親自應對操心的事很少。

攸桐成婚前即得了特赦,也不必拘在府裡,時常往街市走走,摸索行情。得空時,除了貪戀吃食、享用美味,多半是在後院裡散步賞花,同傅瀾音一道納涼消暑——傅瀾音孕肚漸顯,近來也不敢亂走動,隻在傅、秦兩府間往來。

唯一掛心的,就隻傅煜而已。

直到傅德清得勝後回到齊州,得知傅煜無恙後,懸著的心亦落回腔中。

姑嫂倆少了顧忌,遂結伴往城外出遊。儘興而歸,才到南樓,便見周姑迎上來,一麵幫她脫披風,一麵道:“方才斜陽齋來人,說請少夫人回來後過去一趟,有將軍的家書,老將軍也有幾句話要叮囑。”

攸桐這陣子總為京城那龍潭虎穴擔憂,聞言眉頭微蹙,“可說了是何事?”

“彆擔心,將軍萬事安好。”周姑笑著安慰,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我打聽了,說是老將軍要送少夫人去京城,想來那邊局勢安定,將軍等不及,急著想見麵。”說著,笑眯眯退開,招呼玉簪伺候換衣裳。

攸桐到底懸心傅煜的安危,迫不及待想看信,匆匆換罷,趕往斜陽齋。

到得那邊,傅德清所說的竟真是周姑轉述的那番話。

拆開傅煜的家書,裡麵簡略提了京城的形勢,末尾說,戰事中魏家眾人無恙,無需懸心。他已安排人騰出了丹桂園的住處,亦有人整修後宮,虛位以待。京城雖經了戰事,氣象卻與從前截然不同,文臣武事儘在掌握之中,盼攸桐能早日進京。

他在京城備了厚禮,等她來取。

攸桐瞧著最後那意興酣暢的筆鋒,想象他寫家書時的模樣,不由莞爾。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寫到倆人見麵的,時間來不及,明天小彆勝新婚吧嗷嗷

仙女們女神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