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茶撲哧撲哧從床上下來,雙手不忘抱緊懷中的紅木箱子。
“給。”
看到箱子裡的東西,趙枝繁無聲地笑笑。
“東西是黃大仙給的?”
在這個家,又何止香茶一個人喜歡給彆人取各種稀奇古怪的綽號,許久年這個能預知未來的筆友在趙枝繁看來和黃大仙沒區彆。
香茶笑:“是他。”
隨即又苦惱:“好煩喏,我玩不來這東西。”
趙枝繁想了下,覺得比劃出來小妹未必會懂,於是拿筆寫。
“華容道?”香茶更困惑了。
三個字她都認識,但組合起來就又迷糊的不行。
趙枝繁讓香茶稍等,蹲身拉出放置在床底的書箱,從裡邊翻了翻,找出一摞手抄本。
上麵的字很稚嫩,紙是男人們抽旱煙甩出來的盒子,硬硬邦邦的。
這是趙枝繁在隔壁大隊讀書聽城裡知青說故事時記錄下的故事本。
裡麵有各種各樣的雜言故事,其中有一篇講述的就是三國時期曹操逃出華容道的故事。
上麵全是字,香茶看不太明白。
趙枝繁的耐心非常好,逐字逐句的比劃給香茶看,說完華容道的故事,香茶終於懂了華容道遊戲要如何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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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香茶早早起了床。
吃完飯就要去學堂,走之前,香茶想了想,還是決定將紅木箱一並帶去。
“哇,這裡頭是什麼呀?”小金鳳下意識地吞口水。
香茶笑笑:“不是吃的,是玩的。”
金鳳憨笑撓頭,來旺也湊了過來,咦了聲:“這是昨天那個箱子!”
來旺的嗓門粗,喊一聲吸引來不少人。
連美玉都好奇地跑出教室踮著腳張望著隔壁屋子。
在一眾人好奇的目光下,香茶打開紅木箱。
望著裡邊畫著各種小人的木板,大夥互相對看,誰也不明白這玩意是乾啥用的。
香茶咳了聲:“我來教你們。”
這個年代書店裡的書很單一,以至於香茶講述關羽在華容道一夫當關的時,就連學堂的調皮搗蛋鬼都聽得如癡如醉。
一到下課,大家就圍坐在香茶身邊問東問西。
香茶肚子裡的三國故事並不多,但勝在會解華容道,三兩下就惹得大夥對她連連稱讚。
“香茶,這東西你在買的呀,好好玩。”
“多少錢,貴不貴?我也想買一個。”
香茶支吾,她哪裡知道紅木箱裡的華容道值多少錢,更不知道在哪能買到全套的華容道。
見香茶一時說不出個所以然,有人就開始八卦了。
“是你那個在四九城的娘買的嗎?”
香茶回答的很迅速:“不是。”
不過筆友哥哥的事又不能和大家說,這就尷尬了。
“肯定是。”
香茶百口莫辯,但又找不到借口解釋華容道的來曆。
不過大家在經曆了‘美玉鋼筆’的事故後,大家默契的不再找香茶借遊戲盒子,而是回家找父母要。
這天趙老三背著茶簍往晾茶場上走,找記分員宋娟兒記下工分,趙老三一屁股坐下。
才吹了會風,就有人過來問華容道的事。
趙老三知道那是香茶朋友路過大茶山站送給香茶的,但身邊人卻都不約而同的認為那是香茶親娘寄來的。
男人們都酸趙老三竟然和城裡女人春風一度過,女人們則感慨。
“難怪趙老三看不上他姨妹,聽說還拒了素芬?哎呦,有城裡的白富美當婆娘,誰還稀罕農家婦女?”
“是呢,原來人家城裡有人,嘖嘖嘖。”
丁大嘴耐不住了,問趙老三:“趙三哥,你把人帶回來給我們看看唄,我是不信你婆娘是資本家大小姐,讓我們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嬌小姐生出了香茶這麼好看的女兒,藏著掖著不是事啊。”
“就是…”
趙老三隻顧笑,對此不發表任何意見。
周寡婦撇嘴:“嘁,要我說,其實那女人甩了趙三哥,一個人跑城裡跟彆的男人享福去了吧?”
這話一出,剛還笑語連篇的晾茶場一下安靜。
“咋?我說錯了?”
周寡婦哼笑:“真要回來看看,早就回來了,這麼些年就寄來一封信和一個破盒子,那女人啥態度趙三哥你心裡沒數?”
趙老三皺眉,然而最生氣的當屬宋秦。
宋秦死死盯著周寡婦,眼神陰鷙充滿攻擊性,如果咬死人不償命,宋秦怕是早已上前咬斷了周寡婦的喉嚨。
劈裡啪啦說話的周寡婦嚇了一大跳,擱旁人身上,周寡婦一定會嘚瑟這人一直盯著她看是不是看上她了,但宋秦不一樣。
宋秦看她的眼神裡沒有驚豔,隻有厭惡。
周寡婦鬱悶,她不就順著大家的話說趙老三的婆娘拋棄趙老三跑到大城市找其他有錢男人了嗎?
咋,她說錯拉?
宋秦又是哪根蔥,有什麼資格衝她瞪眼發火。
丁大嘴打圓場:“素芬,你不知道彆亂說,人家小兩口的事,你瞎摻和乾啥?”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宋秦的臉更黑了,冷哼一聲轉身而去。
丁大嘴嘿了聲,問身邊的人:“我沒惹到小宋同誌吧?”
“沒,咱不是在說趙三哥和城裡媳婦的事嗎?”
“對呀,又沒提他,他衝我耷拉著臉是啥意思?”
趙老三瞥了眼已經走遠的宋秦,將這事記在心中。
傍晚下工回家,才走到門口就看到錢家母女拖著疲倦的身子和小舅子在他家院門口爭執。
“錢火狗!我是趙三雄他丈母娘,你一個娘家小舅子憑啥趕我走?”
錢火狗長腿攔在門框上,痞笑:“你算哪門子的丈母娘?我姐夫親丈母娘埋在山上呢,你想應他一聲丈母娘,行啊,去山上躺著去!”
女人氣得胸脯起伏不斷,指著錢火狗的腦門大罵錢火狗不孝詛咒她早死。
錢火狗嗤了聲:“詛咒你死?可彆往我頭上亂戴帽子,你咋會死?像你這樣的禍害得活上千年才對!”
趙老三身邊站著從外邊玩耍回來的香茶,香茶腮幫子鼓鼓的,顯然是憋不住了,撲哧一下笑出聲,眼淚都飆出來了。
“爹,能活千年的隻有王八,哈哈哈…”
錢桃花聽到笑聲立馬剜了香茶一眼,看到趙老三,錢桃花的臉瞬間變成一朵花。
“姐夫~”嗓子甜膩膩的。
趙老三打了個激靈,閃身躲過撲過來的錢桃花。
錢桃花幽怨地看著趙老三,夾著嗓子疊聲喊:“姐夫,姐夫,你快看,我手起了個大水泡。”
“狗子!”
趙老三無視錢桃花,大喊錢火狗,毫不客氣地說:“你跟她們廢啥口舌,去喊錢大隊長來。”
一聽要把錢餘找來,母女倆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了,夾著尾巴倉皇跑遠。
“枝繁又不在家?”趙老三推開兒子的房看了眼。
最近大隊長喊枝繁去公社的頻率越來越高了,兩人神神秘秘的,也不說在乾啥。
錢火狗正在和香茶商量明天坐火車去縣裡打牙祭的事,聞言抬頭:“他不在,書包都沒來得及放下就被劉大隊長喊走了。”
趙老三哦了聲,開始淘米煮飯,整天吃細糧太奢侈,晚飯趙老三削了幾根紅薯切塊丟進鍋裡一起煮,又把剩下的那塊鹹肉炒了。
天還未黑全,趙家院子裡就飄出陣陣鹹香味。
王如男嗅著空氣中的香味,饞得直流口水,不過她今天沒打算厚著臉皮去趙老三家蹭原本屬於她的鹹肉。
自從小宋指導住進了她家,她家的夥食蹭蹭蹭的往上走。
晚上歇息時,她和男人說幸好趙老三早早搬出了她家,不然小宋指導能住進她家?
她男人笑,回味著白天吃到的香軟米飯和肥潤醇厚的粉蒸肉,頭一次讚同她說的話。
然而躺在胡家木板床上的宋秦卻極為的不滿意。
一閉眼,他腦子裡全是吃飯時這家媳婦對著桌上的飯菜流哈喇的畫麵,真倒胃口。
同樣是女人,四九城的那人細嚼慢咽優雅無比,為什麼王如男就像餓了幾千年沒見過肉似的。
翻了個邊,宋秦死活睡不著,第二天一早,宋秦頂著兩個大眼袋精神頹喪地找上劉奮鬥。
劉奮鬥嚇了一大跳,忙問宋秦是不是在胡家沒睡好。
宋秦嗯了聲,抱怨:“吃不下,睡不著…”
“不應該啊。”劉奮鬥小聲嘀咕。
為了照顧生產隊唯一的技術人員,他天天往胡家拎肉,胡奶奶為人正派,斷不會短了小宋指導的吃食。
劉奮鬥打算待會問問胡奶奶。
宋秦打了個哈欠,違心笑著:“胡家挺好的,就是我吃不慣她家的飯菜…”
李奮鬥啊了聲,立馬反應了過來,吃不慣是借口,是不想住在胡家吧。
“要不你搬我家住吧。”李奮鬥提議。
宋秦扶了扶眼鏡,貼心地張口:“算啦算啦,嫂子娘家有事,我這會子過去不合適。”
劉奮鬥丈母娘上個月沒了,宋娟兒在家戴孝,一到晚上就哭,宋秦住進劉家確實不妥。
劉奮鬥陷入沉思。
宋秦觀察著劉奮鬥的表情,適時地提出自己的想法,打著商量道:“大隊長,我能住趙家嗎?”
劉奮鬥:“趙家?趙老二家?”
劉奮鬥語帶懷疑,小宋指導因為鋼筆和鄭桂蘭的女兒趙美玉鬨翻臉的事他可聽說過了,都撕破臉皮了還想住趙家,這…
宋秦搖頭:“是趙老三家。”
劉奮鬥:“趙老三家沒女人,怕是顧不過來你…”
宋秦卻道:“趙三哥人挺厲害的,會做飯,一人帶三個孩子都不含糊,我在瞭山大隊當過一段時間知青,和趙三哥的兩個兒子曾經接觸過一段時間,不是我胡說八道,趙三個的兩個兒子是這個。”
宋秦豎起大拇指:“尤其是大兒子趙枝繁,雖然不能說話,但腦子靈活。”
這話劉奮鬥很讚同,這幾天他嶽丈家出了事,恰好現在又是評選‘先進集體’的關鍵時刻,很多材料都要他來寫,可他著實分不出精力。
想了想,他和王書記商量了下,問能不能讓趙枝繁去公社替他寫材料。
王書記對趙枝繁的印象非常好,說可以。
他當然不會空手套白狼,許諾趙枝繁每寫一篇材料就給趙枝繁三毛錢。
趙枝繁應下了,任務完成的相當不錯。
想著趙家三個孩子都在讀書,趙老三也不是胡老大那種喜歡貪小便宜的男人,劉奮鬥琢磨了下,決定答應宋秦的換屋請求。
當天下午,劉奮鬥就去胡家幫宋秦收拾包裹。
得知宋秦突然從胡家搬了出來,在溪邊洗菜的女人們納悶地開始討論了。
“肯定是餓死鬼投胎的王如男惹到了小宋指導,小宋指導是城裡人,在胡家吃飯壓根就搶不過王如男。”
“哎,小宋指導瘦了。”
丁大嘴:“何止瘦了,還黑了,沒來的時候白,白嫩嫩的一個男人,嘿嘿。”
摘乾淨菜葉,丁大嘴又八卦道:“大隊長每天都往胡家拎米拎肉,嘖,難怪一聽小宋指導要走,王如男就哭得好像死了爹娘…”
“誰家接小宋指導回家住,誰家就沾光,你們說,大隊長接下來會讓小宋指導住誰家?”
鄭桂蘭眼珠子一轉,她家新屋才建好,小宋指導這會子從胡家搬出來,不會是要住進她家吧?
雖然女兒和小宋指導鬨掰了,但整個大隊就屬她女兒和人家最熟。
剛開始之所以住進胡家,是因為那三十個工分,如今搬出了胡家,下一個雖然不給工分了,但跟著小宋指導一起吃喝那叫一個爽。
隔兩天就吃一頓肉,不叫爽叫啥?
自從分家後就沒碰過葷腥的鄭桂蘭狠狠咽了下口水,心情激動道:“還能住誰家,大隊長家有戴孝的,不能住生人,小宋指導在咱們這認識的人就那麼幾個…”
話說一半留一半。
大家都是明白人,都懂鄭桂蘭的意思。
丁大嘴笑了,隻不過笑容裡摻雜著滿滿的諷刺:“是啊,他能去哪呢?”
鄭桂蘭滿懷期待地看著丁大嘴,暗道你倒是接著往下說啊。
丁大嘴:“應該是趙家。”
她來這邊洗菜的時候就聽大隊長在胡家說話,中間好像提到了趙家,就目前來看,趙老三最有可能。
三房三個文化人,又沒有多事饞嘴的女人攪合,最適合小宋指導靜下心搞研究。
鄭桂蘭美滋滋:“對對對…”
說著拎起菜籃哼著小曲就往家走。
丁大嘴白了鄭桂蘭一眼:“對啥對,我又沒說她家…”
將一切看得明明白白的周奶奶笑:“她大概以為是她家,哎…”
周圍的女人們撲哧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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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鄭桂蘭滿心歡喜地走到了家門口,一推門——
家裡冷清清的,跑到灶台一看,沒有油汪汪的肉,也沒有白花花的大米。
這時外邊傳來說話聲,是劉奮鬥的聲音:“山雄兄弟,小宋同誌就拜托你啦,有啥困難你跟我說,我一定幫你解決。”
然後是宋秦溫潤的笑聲:“趙三哥,我這樣喊你你不介意吧?接下來我怕是要叨擾你家了。”
趙老三:“哪裡哪裡…”
鄭桂蘭心咯噔一跳,慌裡慌張地跑了出來,一眼就看到趙老三手中提著宋秦的竹製行李箱。
鄭桂蘭隻覺腦子裡一根弦就這麼崩斷了,想都沒想,鄭桂蘭氣急敗壞地吼:“大隊長,我早就說你偏心老三你還不服氣,小宋指導是我家美玉的好朋友,雖說鬨了點嫌隙,可好歹以前好過,你咋能把小宋指導往老三家送?!”
劉奮鬥楞了下,反問道:“你啥意思啊?不住老三家難不成住你家?”
鄭桂蘭:“那當然!”
劉奮鬥想掰開鄭桂蘭的腦袋好好看看這女人到底是咋長的,有沒有腦袋都成問題。
“你可拉倒吧。”
劉奮鬥拔高音量:“住老三家是小宋同誌和我商量好的,人家之前在來隔壁插隊當老師教過枝繁小子讀書,師生情誼是你家美玉能比的?還有鋼筆的事,我都不稀罕說你。”
鄭桂蘭臉色煞白,她咋不知道老三家的枝繁和女兒的朋友有這層關係?
等鄭桂蘭回過神,宋秦已經進了趙老三家,院裡傳來宋秦和趙枝繁打招呼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的和諧。
鄭桂蘭渾身發軟,咬住牙齒才撐著沒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