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過去六年,這一年香茶十三歲了。
六年裡,趙家發生了很多變化。
令香茶開心的莫過於舅舅娶了媳婦,以及大哥趙枝繁成了市報的一名正式記者。
錢火狗的愛情路走得並不順暢,雖然錢火狗聽從許久年的安排拿到了地軌工人的名額,但可惜錢火狗不識字。
當年黃站長退休前之所以提拔錢火狗,一是看在趙老三送信的份上,二來,在明知山洪會衝過來的情況下,錢火狗還能在火車站守著地軌,黃站長感激錢火狗。
所以趙大虎鋃鐺入獄後,大茶山站的這段地軌的檢修工作就落到了錢火狗頭上。
但很快黃站長就發現了不妥,趙大虎雖說沒手藝,但好歹認識字,錢火狗呢,連字都不認識。
錢火狗是個善聊的胚子,察覺出黃站長對自己不滿,立馬表示自己可以學。
黃站長歎了口氣,說自己馬上就要正式退休,命令錢火狗必須在他退休前持證上崗,否則新站長肯定會找錢火狗的麻煩。
錢火狗當然不甘心辛苦到手的工作就這麼沒了,但讓他在短短三個月裡識文斷字,這簡直比登天還難。
後來還是香茶將錢火狗的煩惱偷偷和李靜婉說了,李靜婉琢磨了會,決定親自教錢火狗認字。
事急從權,當然不能從‘日月水火’這樣的字開始學,李靜婉熬了幾個大夜,從周大爺那討了幾本有關地軌修理的書,嚼爛了然後教給錢火狗。
錢火狗是真心想保住這份工作,所以學得格外認真。
高強度的學習下,錢火狗順利通過了黃站長的考核,隻不過這種法子也有弊端。
但凡談地軌知識,錢火狗能跟你聊個三天三夜,給人一種無所不知的感覺,可若是談起文學,錢火狗立馬閉嘴。
以至於後來錢火狗千裡迢迢帶著禮物去四九城拜訪李靜婉的父母就鬨出了大洋相。
李靜婉的父親是大學老師,聽說女兒找了個鄉下工人,心裡雖然有不滿意,但見錢火狗長得端正,嘴巴又會說話,不滿意一下去了一大半。
錢火狗瞧出未來老丈人對自己並不是十分的滿意,為了能成功的籠絡住老丈人的心,錢火狗說起自己工作上的事,說再踏實的乾兩年,他些許要往上升一升。
還說自己最近在讀一些書。
李老丈人頓時來勁了,覺得這小夥子還真不錯,現在的工人懂書本的其實不多,能識文斷字的大多都能走上技術崗,前途不可估量。
於是隨手從書架上拿起一本書,趁著飯菜還沒好的空隙,和錢火狗聊起讀後感。
錢火狗一看書名,嗯,字認識——
《鋼鐵是怎麼煉成的》
李老丈人:“讀過這本書嗎?”
錢火狗瞄了眼在廚房和未來丈母娘忙碌的女朋友,咳了一聲,沒咳出女朋友來解圍,頂著老丈人考究的目光,錢火狗紅著臉嗯了聲。
然後故作高深地來了一句:“看過——煉鋼嘛,那玩意煉起來是有點難度…”
李老丈人表情像見了鬼:“……”
“哈哈哈哈哈——”小栓子笑得前俯後仰。
每每香茶說起她舅舅在李家初次見麵鬨出的大笑話,小栓子都樂不可支,即便這個笑話聽了不下八百遍。
當年洪澇過後,無人收養的小栓子被政府送去了福利院,過了一個月後,有對即將公派出國多年的夫妻提出要領養小栓子。
香茶當時還和金鳳說呢,說以後再見麵,小栓子就是喝過洋墨水的人了,可誰知道小栓子愣是不答應跟養父母去國外。
誰知那對夫妻就隻中意小栓子,因為小栓子太像他們幾年前亡故的兒子。
小栓子不願意去國外,夫妻倆沒有強求,而是每年都會來福利院探望小栓子。
第三年的時候,小栓子終於鬆口答應去國外,又三年,小栓子跟著養父母回了趟大茶山。
當年那個瘦骨嶙峋無人搭理的小冒孩搖身一變成了個俊少年,一進瑤山生產隊,不對,現在該喊瑤山村了。
一進瑤山村,小栓子就直奔趙家小樓。
六年過去後,通往趙家小樓的方向早已踩出了一條清晰的路徑。
在趙家待得這些天,香茶寫完作業就會帶著小栓子去周邊山上撿蘑菇,邊撿邊跟小栓子說起瑤山村最近幾年的事。
說著就說到了錢火狗在第一次在嶽丈家裝得逼。
小栓子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又問起趙枝繁。
“我來你家住的這些天都沒看到枝繁哥,他現在不回家住了嗎?”
小栓子跟養父母走的那一年,趙枝繁剛好拿到工農兵學員的名額去大學讀書。
香茶抹掉額頭的細汗,紅潤的嘴唇微啟,望著山腳來來往往的人笑道:“一個星期回來一趟,他工作忙,借住在他們單位的領導家。”
小栓子的養父母當年是被公派到國外的教授,這次回來任職的單位正是趙枝繁曾經讀過的大學,因著這層關係,小栓子多問了一句。
“枝繁哥不打算留校嗎?”
去年十月國家出了新政策——恢複高考,一時間報名高考的人數突增。
聽養父母說,各大學校的老師名額也在擴招,他們還聊到了趙枝繁,聽說大學有意聘請趙枝繁留校當老師,包分配房子,工資按課程數計算,非常可觀。
說起留校的事,香茶笑容加深,道:“我大哥他不會留校的。”
小栓子:“為什麼?記者天南海北地跑,還危險,當老師多好哇,說出去賊體麵。”
香茶背起背簍往山下走,清風將少女齊腰的長發吹得飛揚。
麵對兒時玩伴的疑問,香茶眯起眼,道:“你還記得我大哥有幾年嗓子出了問題吧?”
小栓子嗯嗯點頭,當年的乾瘦小蘿卜頭早已長得比香茶還高,一把拿過香茶的背簍放到自己背上,道:“我當然記得啊,你大哥做手術花了好多錢,大嘴嬸子天天在村裡頭說,說你家發財了…”
香茶問:“那你知道為什麼我大哥突然要做手術嗎?”
小栓子搖頭。
香茶便將趙枝繁當麵夢想當記者的事說了。
小栓子了然的哦了聲,猶豫了會,終是將自己小時候的疑惑問了出來。
“枝繁哥的嗓子為什麼突然就壞了呀?”
小栓子隻比趙枝繁小三歲,小時候經常聽大人們誇讚趙枝繁聰明,誰能想到趙枝繁後來竟然成了啞巴。
說起這個,香茶就氣不打一處來。
“都是錢桃花做得怪!”少女叉著腰,衝瞭山村錢家所在的位置惡狠狠地呸了聲。
“錢桃花?”小栓子覺得這個名字好耳熟。
“就我杏花娘的繼妹妹,她使壞給我枝繁大哥喂了啞巴草,那玩意燒喉嚨,吃下去嗓子乾疼。”
當年錢桃花做得隱蔽,將啞巴草磨成了汁灌進了趙家兩個兒子的喝水壺裡。
大冬天的,趙葉茂嫌冰倒掉了,趙枝繁沒當回事,一股腦全喝了下去,然後就開始發燒。
當時家裡還是石翠菊當家,在老人看來,小孩子冬天發燒多半是受涼,喝點枇杷水就好了。
就這麼耽誤了病情,以至於趙枝繁嗓子被燒得說不出來話。
小栓子聽到這也氣得不輕,又納悶:“這事後來怎麼發現的啊?”
在他看來,錢桃花肯定不會主動交代。
香茶嘴裡揚起一抹冷笑:“你錯了,就是她自個交代的。”
小栓子和養父母一道去國外的那一年,錢桃花勾搭上了一個男人,聽說在城裡有房有車,是個有錢人。
大老板要把錢桃花帶去城裡生活,可把錢桃花嘚瑟住了,成天扭著腰來趙家小樓外炫耀,一時說快了嘴竟將當年陷害趙枝繁的事吐了出來。
趙老三氣得當場抄起菜刀,揚言要殺了錢桃花,香茶趕忙抱住趙老三,將人拉回了家。
“爹,她沒好下場的。”
趙老三握著菜刀:“啥意思?”
香茶:“帶她走的那男人我見了,你猜他是誰?”
趙老三:“誰?”
香茶哼了聲:“他在筆友哥哥夢裡出現過,就是拐走秀娥娘的那個人…”
筆友哥哥說了,按照夢中原本的發展,秀娥娘會改嫁給她爹,然後出軌城裡來的男人,拋棄她爹卷走趙家的錢財跟男人跑了,可結果呢,秀娥娘去城裡根本就不是享福的,是去當老媽子的。
最後的下場十分的淒慘,秀娥娘任勞任怨卻被城裡男人踢出了家門,隨之凍死在大街上。
錢桃花還以為自己傍上的是好男人,實則那男人不過是貪戀錢桃花的美色,加之把錢桃花當保姆看罷了。
“香茶,你快看那——”
快到山腳時,小栓子指著遠處喊:“那好像是你娘的車!”
香茶眯起眼,隻見晾茶場的空地上此刻停著一輛軍綠色的車。
關禦竹搖搖衝香茶揮手,站在關禦竹身邊的少年長得賊高,大喊:“香茶——”
“葉茂哥!娘——”香茶興奮地往山下跑。
關禦竹這幾年來趙家極為的頻繁,第二次來趙家時還將趙葉茂帶去了部隊。
十七歲的趙葉茂身高有一米八八,雖然和趙枝繁是雙胞胎,但一眼看過去就是比常年和文字打交道的趙枝繁要壯。
前者硬朗,後者文氣,瑤山村的村民羨慕的不得了,都說趙老三福氣好,兩個親生兒子一個賽一個有出息。
關禦竹在趙家住了一個晚上就走了,趙葉茂現在歸屬在祝藏光的部隊下,此番請探親假回來就是想告訴趙老三和香茶這個好消息。
這次再出去,沒個三五年怕是回不來,不過也是好事,再回來,趙葉茂可就不再是新兵蛋子了。
關禦竹隨軍一同前往,因有香茶這條紐帶在,這幾年關禦竹和祝藏光的感情比之從前要好很多。
怎麼說呢,這兩人都是要強的性子,誰也不服誰,前些年之所以鬨到見麵就吵,無非是兩人都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