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許此刻覺得心頭發冷,手指冰涼,她咬緊牙根,說道:“明日我也參戰。”
接下來是漫長的沉默。
尤許指尖一抬,打算捏訣離開。
殷洵攔住她,取下腰間的黑曜劍遞給她,他的聲線又低又沉,微微澀啞:“既然如此,師父便拿這把劍刺穿我心。”
“這是徒弟最後一次懇求師父。”
“亦是最後的心願。”
知道她參戰,他便沒打算活著離開。
不如就此讓這把她親手贈他的長劍,貫穿他的心臟,將那盤根深嵌的情感一同埋葬。
成就她扶正除邪的大義,再也忘不了他。
他願活在她最深處的記憶中。
今生今世,永生永世。
午後陽光正盛,曬得枝葉油油發亮,山林間樹林陰翳,明暗光影落在二人錯開後漸行漸遠的身形上。
——
尤許握著黑曜劍走出山林,右手麻木沉重,幾乎快要握不住。
心情極其複雜,更多的是鈍痛難受。十五年前誰要敢欺負殷洵,她都是要冷著臉訓斥的,十五年後的今日,卻要她親手了結殷洵的性命。
尤許腦子亂做一團,等回過神來,她已經出了鷲仙門府,忍不住遠遠地跟在殷洵身後,走了出來。
尤許定了定神後,理智回歸,正欲折返鐘靈山,注意到一團黑霧在鷲仙門府的四周晃蕩,那團黑霧遠遠飄著,不觸及門府結界,卻給人一種焦急之感,等見殷洵出現,那團黑霧便想跟上去。
作為師父有多年的護崽習慣,尤許完全忘了殷洵和魔淵的關係,直接把那團黑霧打成原形,拖回鐘靈山。
“說,你跟著我徒兒是幾個意思,想害他?”
尤許用鎖妖絲捆住她,劍鞘戳在她臉上,直接審問。
“什麼你徒兒,你也配!”她恨恨道,“那是我們的王,我怎會害他。”
尤許掃見她黑袍衣角的羽毛,便說:“你是烏鴉?”大多數魔族都以自己的本體為豪,所以裝飾上會有相應的標誌。
“什麼烏鴉!”她大怒,“是烏雀,懂了沒有?!”
反正都是黑毛的鳥,尤許無所謂地直起身子,見葉明焦正好回來,便對他說:“你不是喜歡鳥嗎,這裡有一隻。”
葉明焦聽聞,興致高漲地扔下劍,急衝衝地蹭過來:“在哪,哪呢?”
正巧尤許心情不好,拿鳥出氣,完全不吝惜法術,三兩下把巫卻打回原形。
巫卻的原形是一隻黑色的大鳥,與烏鴉僅有的區彆便是鳥喙和鳥爪是焰紅色,葉明焦很是遺憾,於是失落地說:“師父,我不喜歡這種黑毛醜鳥。”
與此同時,巫卻還從尤許眼裡讀出——哦,確實和烏鴉一樣醜。
巫卻氣急敗壞,震了震翅膀,掀起幾卷衝天旋風:“我要你們的命!”
哪怕巫卻被捆著,翅膀小幅度震了震,也能帶出頗有威力的勁風。
不過真正主宰風力的,是尤許的黑白扇,黑曜劍與白昀劍重新融彙成扇,威力更甚,尤許輕輕一扇,那幾道旋風便化為無形,巫卻被扇飛,滾在地上好幾圈,黑色的羽毛裡掉落出幾片東西,晶亮亮的。
尤許撿起一塊,細細一看,是有水紋的鏡片。
葉明焦看見,直接愣住:“這是,這是......”
尤許扭頭看他。
“哎呀,想起來了,”葉明焦捶手,急忙道,“師父,當年我去妖穀做任務遇到欲鏡女,那時我一劍劈爛水鏡麵,出現好多塊這樣的鏡片。”
欲鏡女製幻境出水鏡,說明有人欲念已成鏡,而葉明焦能破鏡,則說明他不是被困於幻境的人。
尤許拿著那塊水鏡片丟進盛水的碗中,鏡片似冰塊般溶解,水麵浮現出一個畫麵——梨花樹下,殷洵捧著尤許的臉,呢喃哀求她能喜歡他一點,最後他低下頭想吻她。
她忍著臉上的燥熱和悸亂的心緒,嚴聲問葉明焦:“當年為何不告知為師?”
葉明焦低下頭,小聲回答:“師兄......不讓我說。”
巫卻陰惻地笑了起來:“看清了吧,尤許你彆忘了自己的身份,勸你趕緊放了我,不然這事捅出去,左府主可是要受罪的。”
師徒身份的界限嚴苛,若是師徒情感逾矩,師父當眾受鞭刑,碎指骨,徒弟則被火焚成灰。
“師父,不然放了她吧。”葉明焦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忍不住說道。
很好,她兩個徒弟都為此妥協,尤許冷笑出聲,一腳踩在巫卻的脖子上,“我很是好奇,以殷洵沉穩果斷的行事風格,應當會斬草除根,為何還會受你脅迫?”
巫卻脖子上的青筋凸起,她看見尤許眼裡毫不掩飾的殺意,不由得笑了:“你想殺我?那也得掂量一下,你以為水鏡片隻有這幾塊?我若是死了,這些鏡片會被我的人送到各大門派中。”
“不信你試試。”
尤許嗤笑一聲,不屑道:“好啊。”
尤許手腕一轉,扇化為劍,直接插入巫卻的心臟,巫卻瞪大著眼,仍在不可思議,身體很快化成齏粉消散一空。
殷洵墜入魔道是不想尤許當眾受辱被罰,不管巫卻的威脅是不是真的,有萬分之一的風險他都不會去賭,所以那晚他揮向巫卻的劍,硬生生地止住了。
葉明焦有點反應不過來:“師、師父,那該如何是好,那些鏡片......”當初鏡湖裂成的鏡片少說也有幾千塊。
“所有人都知曉又如何,現下各大門派都在準備明晚的約戰,”尤許微眯著眼看他,“你還有事瞞著我。”
劍刃流下的血在地上彙成紅線,她又語氣沉沉,葉明焦一下被威懾住,磕巴道:“那、那個,我也說不清,還還是讓葉姑娘來說吧。”
她隻是試探一問,沒想到當真還有事瞞著她,尤許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葉明焦逃命似的極快跑了,沒多久便帶葉沁莞來到梨花院。
葉沁莞見著尤許便眼神躲閃,滿懷愧疚,還未走近多少便跪地叩首:“對不住左府主,我......”
她娓娓道出來龍去脈,當初殷洵在連山斷橫上,斬除了那些要殺害葉沁莞的人,他收起劍,垂眼看她:“要不要報仇。”
當時葉家滿門被滅,父親慘死,葉沁莞滿心仇恨,隻要能報仇,她不計一切代價,她問:“就憑你?”
“澗門派與西真派有仇怨矛盾,挑撥一下,讓他們互鬥殘殺不是問題。”
葉沁莞握緊拳頭,問他:“你要什麼?”
殷洵垂眸看著腰間的黑曜劍,眼眸微亮而後又黯淡下去,他一字一頓道:“你永生不得拜在我師父門下。”
“好。”葉沁莞一口答應,和他簽了天契。
修真界的天契是向天立下誓言,以血為書,用法結印,若有違背五雷轟頂。
葉沁莞以為殷洵為了完成天契才墜入魔道屠了澗門派,所以愧疚不已,實則殷洵已是魔族的身份,直接行事,不必忌諱太多,而且他舅舅的闕山派被滅,澗門派也摻和其中。
尤許理清所有,沉默許久。
葉明焦:“師父,你去哪兒啊——”
尤許捏訣消失,而後出現在鐘靈山巔上,她躺在山崖邊,望著低垂的星空。
渾身好似都被灌入了鐵水,苦澀沉重,一動也不想動。
殷洵沒變,也很好看透,他自始至終所求不過她而已。
恍惚間,尤許想起幾年前的某個夜晚也如同現在這般,草地濕軟,晚風微涼,那時她躺在這個位置飲酒微醺,笑問旁邊的殷洵:“今日是你生辰,告訴為師,你想要什麼?”
殷洵偷偷注視她,在她轉來視線時,會先一步移開視線,他緩緩說道:“如今日一般看星空。”
“那明年呢。”
“亦同。”
那時的尤許感慨此處的風景確實不錯,星星墜滿天邊,少年百看不厭,隻是她沒注意到他安靜地注視著她的眼眸裡,沒有星空,隻有她。
他的眸光比漫天的星星都要溫柔明亮。
他要的不是看星賞月,而是藏著一顆心,陪伴星空下的白衣女子。
少年的情感熾熱又柔軟,內斂又克製,像暖風悄悄拂過,含蓄而留念,卻不過多叨擾。
視線越來越模糊,尤許忍住喉間細碎的哽咽,用臂彎壓住眉眼。
她的眼角水光微亮,好似墜入了幾顆星星,無聲無息地劃過臉龐,沒入草地裡。
作者有話要說: 前麵一章早上修過,刪改六百多字,增加三百字,沒瞄過的建議再瞄一下下子喔。
這一章二合一更6000字嘎~
套一句土味情話,誰先愛上誰就輸了,崽子從未贏過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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