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沒收招娣遞過來的錢。
招娣緊緊地捏著錢,她點頭,小跑著跟了上去。
她背後還有個小包袱,裡麵軟綿綿的東西,顯然是放著的衣服。
就這,還是她拚命才拿到的。
招娣跟著薑舒蘭,一路去了衛生室的二樓,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走廊道真乾淨,是光滑的地麵,沒有一絲泥土,還有牆麵,底下刷著綠色的油漆,上麵是白色的牆。
在走廊道最頂端的位置。
掛著一個扇形像是鍋蓋一樣的燈,燈泡很亮。
照亮了整個走廊道。
這裡麵可真好看。
招娣眼裡生出一絲羨慕,接著,低頭看到自己破洞的布鞋,露出了一個漆黑的腳指頭。
她頓時窘迫得不行,想把腳指頭給縮進去,但是不行。
她腳太大了,鞋子小了。
縮不回去。
薑舒蘭察覺到什麼,她回頭看了一眼招娣,又順著招娣的目光,低頭看了過去。
便看到一雙破破爛爛的鞋子,腳指頭因為常年露在外麵,已經皸裂出滲血的口子了。
薑舒蘭頓了下,深吸一口氣。
當媽的人看不得這些,也看不得孩子吃苦受罪。
招娣注意到薑舒蘭在看她腳,她頓時想把腳指頭縮回去,但是沒用,怎麼都縮不回去。
她臉色急得紅彤彤的,窘迫到想哭。
丟人,太丟人了。
薑舒蘭揉了揉她的臉,語氣溫柔,“招娣,你的腳指頭喜歡自由,她不聽管束,好了,咱們不要和她較勁兒了。”
“等下次買一雙大大的鞋子,把不聽話的腳指頭,全部裝進去。”
招娣呆了下,看了看自己露出的大腳趾,又看了看薑舒蘭。
然後迅速把頭低了下去,眼眶盈滿了淚水。
她一言不發。
卻在心裡,朝著薑舒蘭低低地道了一聲謝謝。
後來,哪怕到了三十了,早已經是行業女強人,被人處處捧著敬著的招娣。
在想到十二歲那年在明亮乾淨的衛生室。
那一句——你的腳指頭喜歡自由。
她都忍不住想要落淚。
薑姨姨保住了她最後的尊嚴。
招娣立下誓言,將來要成為薑舒蘭那樣溫柔的人,後來,她也做到了。
她加入了黎麗梅的隊伍,她幫了無數個招娣。
薑舒蘭並沒有管她,而是讓招娣哭夠了,這才低聲道,“好了,你娘快醒了。”
言外之意,你總不想讓你娘,看到你哭鼻子的樣子吧。
招娣吸了吸鼻子,擦完淚,蚊子一樣像薑舒蘭說了一聲謝謝。
病房內。
黎麗梅在守著春妮,她渾身的傷口,被擦了碘酒,熱辣辣的碘酒觸碰到傷口。
那簡直就是在醃肉。
饒是昏迷的春妮,都幾次三番地被痛醒。
而薑舒蘭領著招娣,進來就看到這一幕。
招娣聽著母親那強忍著的倒吸氣,她眼眶一紅,撲過去,“娘——”
剛醒的春妮,還沒有什麼力氣,隻能用力地睜大眼睛去看招娣。
“招娣?娘沒事。”
當母親的總是這樣,不願意在孩子麵前露出半分怯弱來。
招娣一聽這,眼淚掉的更凶了,“娘,你好好養病,我能養活你的。”
這話說的,春妮心裡熱辣辣的,她生了五個孩子。
唯一一個會心疼她的孩子,隻有招娣。
見春妮又昏昏欲睡過去。
招娣擦了擦淚,朝著薑舒蘭和黎麗梅就跪下來,磕頭,“謝謝,謝謝——”
除了,謝謝,她不知道說什麼了。
薑舒蘭和黎麗梅兩個,頓時抬手把人給扶著了起來。
這一扶,又是一把骨頭。
兩人都跟著頓了下。
招娣站好了,這才再次從口袋裡麵拿出錢來,是之前沒送出去的錢。
她遞給兩人,“這錢是乾淨的,是我和我娘采水果,趕海賣貨掙來的。”
隻是,這個錢,不在她們手裡,而是被交給了家裡的長輩。
招娣這次回苗家,就是為了偷出這個錢。
她沒多拿,她就拿了她和她母親這近三個月的工錢。
本來有五十多塊的,但是後來被他們花掉隻剩下二十八了。
薑舒蘭頓了下,她還是沒收。
反倒是黎麗梅說,“姐姐,這錢我收下來,會放之前的救助資金裡麵。”
放著下次在救人用。
薑舒蘭頓了下,想說給對方留點生活費。
但是,黎麗梅卻搖搖頭。
這錢她們不收,對方還是會給的,招娣的性子她清楚,一遍不行就兩遍,會一直纏著。
還不如收了,在其他地方,在補個對方。
見黎麗梅都這麼肯定了,薑舒蘭也沒打岔。
她低聲道,“那你看著辦。”
“我回家一趟,晚點給你們送飯。”
黎麗梅和母親鬨翻了,她家裡人不可能給她送飯。
而她還要在這裡照顧春妮,後麵不說,今晚上這種關鍵的時候,她肯定會留下來了。
黎麗梅到嘴邊的拒絕,到底是咽回去了。
“謝謝舒蘭姐姐。”
反正,她欠舒蘭姐姐那麼多了,也不差這點了。
薑舒蘭嗯了一聲,和羅大夫打完招呼後。
就回家了一趟,薑母還在擔心呢。
舒蘭去了一趟黎族怎麼去了這麼久,眼看著時間她要是在不回來,就要殺去黎族了。
好在,薑舒蘭趕在薑母出門之前,回家了。
她一回來,薑母就忍不住念叨,“舒蘭,你這孩子也是的,送個錢,怎麼送了一下午?”
倆孩子都鬨了一次要找媽媽。
更彆說,他們當父母的都擔心。
薑舒蘭真是忙忘記了,她拍了拍腦袋,“瞧我,怪我,那邊事情給耽誤了。”
她簡單的說了一遍,春妮的事情。
果然——
薑母的注意力瞬間被轉移了,“這狗娘養的東西,真該抓他去坐牢。”
女人嫁人,碰到這種丈夫,真是倒黴八輩子了。
聽到這話。
薑舒蘭頓了下,心裡有了個念頭。
對啊!
她和麗梅兩個都覺得離婚便宜對方了,這坐牢?
這丈夫家暴妻子能坐牢嗎?
薑舒蘭不確定起來,等到周中鋒回來,她便詢問了一番。
周中鋒點頭,“可以抓起來,但是最多隻是拘留,要不了多久還是會放出去的。”
這事要是擱在外人身上,打人遇到嚴打的時候,那可是要把牢底坐穿的。
但是,這事擱在兩口子身上,就變成了家庭矛盾。
派出所那邊也最多,隻能把施暴的人帶到派出所行政拘留,但是到時間了,還是要放出去。
薑舒蘭忍不住說了一句,“這法律可真是徇私枉法,照顧犯法的男性。”
周中鋒忍不住捏了捏她臉,“好了舒蘭,不氣了。”
“你打算怎麼辦?”
薑舒蘭抓了下眼珠子,狡黠道,“你說,我晚上給麗梅和春妮姐送飯的時候,讓羅大夫幫忙開個傷殘證明怎麼樣?”
抓一次不行,那就抓兩次,抓三次。
總歸,嚇也把苗大偉給嚇死。
這種畜生,就不配活在世上。
周中鋒思忖片刻,“可以。”
“寫完傷殘證明,讓受害人去報警,而公安也能拿著傷殘證明去抓人。”
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這被公安抓走,甭管判幾天,光抓人這項,就足夠讓對方嚇的半死。
薑舒蘭越琢磨,越覺得這個法子好。
既沒有觸犯法律,又能讓對方付出代價。
她忍不住踮起腳尖,捧著周中鋒親了一個,“你可真聰明。”
真厲害。
周中鋒摸了摸被親過的臉頰,也忍不住笑了笑,大手揉了揉她發絲,“你也就隻有用得上我的時候,才會收買我。”
薑舒蘭想了想還真是。
她振振有詞,“你難道不覺得榮幸嗎?”
這強詞奪理,薑母和薑父都沒眼看了。
以前在家挺乖巧的一孩子,看現在被周中鋒寵成什麼樣子了?
簡直就無法無天。
偏偏,薑舒蘭都這般作了,周中鋒還忍不住點頭,“是是是,我很榮幸。”
“這還差不多。”
沒有任何良心的薑舒蘭,把周中鋒用完就丟,趁著這會沒出門的時間,趕緊和倆孩子親熱一番。
這倆孩子如今大了,快五個月了。
慢慢懂事了不少。
一瞅著薑舒蘭過來,雙胞胎都沒哭,而是癟著嘴兒,眼眶裡麵盈滿淚水。
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
看得薑舒蘭心都忍不住化了,抱著倆孩子就是一陣親香,“好好好,是媽媽錯了,媽媽錯了,不該一下午沒回家看我們的小寶貝。”
聲音溫柔的不像話。
不哄還好,這一哄,鬨鬨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哭的小臉憋的通紅,可把薑舒蘭給心疼壞了。
抱著就是一陣哄,安安雖然沒哭,但是他比哭的鬨鬨還讓人心疼,癟著小嘴兒,定定地看著薑舒蘭。
就是不肯吭氣。
薑舒蘭那真是,都要心疼壞了。
足足和孩子們玩了一個小時,這才把倆孩子再次哄到有了笑臉。
薑舒蘭差點沒被累死。
旁邊的薑母忍不住道,“你是活該。”
跑出去,連自家娃都不要了。
她還真發現,自家閨女有這個臭毛病,一跑出去,就跟撒歡的兔子一樣,再也不想回家了。
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有倆孩子,已經當媽了。
被娘老子訓斥的薑舒蘭,乖乖聽完,這才討好道,“娘,什麼時候開飯啊,忙了一下午,餓的前胸貼後背。”
她這麼一說,薑母頓時沒脾氣了。
把孩子往她身上一塞,去廚房烙餅去了。
晚上家裡熬的小米粥,小米是從東北帶過來的,橙黃色的小米熬成粘稠,這就是軟黃金。
又烙薄油餅,爆炒的蛤蜊,青椒回鍋肉,還有一個土豆絲,專門迎來卷薄餅的。
最後一個則是,酸酸辣辣的涼拌脆黃瓜。
薑舒蘭迅速解決了自己的五臟廟,又收拾了兩個鋁製飯盒,兩飯盒粥,一飯盒菜,另外又單獨卷了三個餅。
還不忘問,“娘,家裡的餅夠嗎?不夠的話,我去食堂打也也行。”
“夠,不過我話先說明白了,就今天,明兒的你就讓她們去食堂打飯。”
薑母忍不住絮叨,還點了點薑舒蘭的額頭,“就你這個大手,我看家裡有金山銀山,也要被你敗光。”
薑母是苦日子過來的人,對糧食看的珍貴。
讓她偶爾接濟一頓可憐人罷了。
讓她頓頓接濟,那彆想。
薑舒蘭點頭,“你放心,就今天。”
今天太突然了,黎麗梅沒有準備,等明天黎麗梅那邊有準備了,她這邊就不用忙活了。
“這還差不多。”
薑母嘴硬心軟,幫忙把飯菜都用網兜裝好後,又去菜園子裡麵,摘了兩個紅彤彤的番茄,和兩根嫩黃瓜。
一起塞兜裡麵。
“早去早回。”
薑舒蘭嗯了一聲,看向周中鋒。
得!
這一眼,周中鋒就明白了,“我下班了,剛好沒事,陪著舒蘭一起過去。”
薑舒蘭橫了他一眼。
周中鋒立馬改變了話鋒,“娘,我吃撐了,出去散步。”
這下,薑舒蘭才笑眯眯地挽著周中鋒胳膊,“娘,我們走了啊。”
薑母嘴角抽了抽,等小兩口離開後。
她忍不住瞪了一眼隻知道哄孩子的薑父,“你也不管管,看看你閨女把中鋒都欺負成什麼樣子了?”
連個實話都不敢說了。
薑父一邊哄著鬨鬨,一邊幽幽道,“說得跟我敢在你麵前說實話一樣。”
薑母,“……”
*
衛生室,薑舒蘭把飯一遞過去,迅速把之前在家和周中鋒商量的事情說了。
這會,春妮已經醒了,隻是動彈還是不方便,連帶著飯都是黎麗梅喂的。
小米粥這種食物,最適合養病的病人吃。
看到這,春妮頓時沉默下,她跟閨女一樣,說了無數次謝謝,謝謝這兩個字太單薄了。
單薄到讓她有些不好意思在說了。
薑舒蘭卻沒注意到這些,她說完後,補充了一句,“以傷殘病曆去派出所報案,告苗大偉,你們覺得怎麼樣?”
黎麗梅聽完,眼睛一亮,“我覺得這個好。”
然後,等對方放出來後,她在找個沒人的地方,隔三差五把苗大偉暴打一頓。
總得讓他還回來一些利息不是嗎?
“你呢?春妮姐?”
春妮點點頭,“隻要能讓他付出代價,我怎麼都行。”
這個懦弱了多年的女人,在離婚後,這一顆心,徹底硬了起來。
不止如此,她的眼中,還帶著恨意。
見她也同意。
薑舒蘭點了點頭,“成,那春妮姐,你還好養傷,這件事交給我們來辦。”
等薑舒蘭出了病房。
黎麗梅打開了另外一個飯盒,看到那豐盛的菜時。
她也沉默了下,然後朝著春妮道,“春妮姐,明兒的我就去部隊,這邊食堂給你打飯了。”
“不能這般天天麻煩舒蘭姐姐。”這樣,她欠舒蘭姐姐的東西太多了。
春妮忙點頭。
這樣豐盛,她也有些吃不下去了。隻覺得渾身不自在。從來沒得到過好意的人,得到了一點點關懷,便會通身不舒服。
*
辦公室。
薑舒蘭一來,就說明了來意,“羅大夫,你看這個證明可以開嗎?”
羅玉秋點頭,又搖頭。
“怎麼?”
“你們還是太仁慈了,傷殘證明?關得了對方幾天?還不是要放出來?這不便宜對方了?”
“聽我的,我給你弄個間接性休克死亡的證明,整死那狗日的!!!”
薑舒蘭,“……”